146.
快乐都是随行就市的，虞应旸被虞嘉的一个电话叫回了江市。
桂璨送他去高铁站，两人在安检口告别。
“你准备什么时候回江市？”虞应旸问。
“大后天吧，还得回趟老家去看我姥姥姥爷。”桂璨拉着他的手，舍不得放开。
虞应旸“嗯”了一声，倾身靠近，手掌虚拢住桂璨的脖子，鼻尖沾着他的头发，仿佛啄米粒似地，轻吻了一下耳后的那处肌肤。
人来人往，人潮人海，一个转瞬即逝的吻，一丝隐秘的快乐，点燃了依依不舍。
“进去吧。”桂璨红着耳根说。
“嗯，”虞应旸习惯性地整了整对方的衣领，“那我进去了，微信聊。”
“好，”桂璨松开他，退后几步，大力摆动胳膊，“你要乖乖听话等我回去哦！”
虞应旸笑起来，点点头，转身进了安检口。
桂璨目送他的背影直至完全消失不见。
147.
为了躲避邻桌抽烟的男人，虞静带着虞嘉挪到了靠窗的位置。
“十年前我走的时候是这样，十年后还是这样。”虞静说完，目光里注入一种同情的成分。
虞嘉咂咂嘴，暂且认为她在说室内吸烟这件还未禁止的事情。明明自己也抽烟，却对某些原则固执己见。
“你这几年都蹲在纽约不肯回来，其实也错过了许多日新月异的变化。”
“是吗？”虞静抬抬眉毛，“你是指哪些事情？说来听听。”
“城南的城中村拆了，东湖的绿荫道修了，师大的樱花园移植到了别处，以前我们常去的那家烤肉店也歇业了……”虞嘉顿了顿，“还有旸旸，一夜之间忽然长大了。”
虞静表情平静，语气闲闲，用勺子搅动了一下眼前的咖啡，“小嘉，没有人能一夜之间长大。你也不是二十岁刚出头了，怎么有些事情还看不透呢？”
虞嘉盯着她，正午的阳光从玻璃窗中射/进来，很无情地照到了她眼角的细纹，揭发了时光留下的痕迹，但美人依旧是美人。
“你真的决定好了？”虞静忽然又问，“虽然我很惊讶，但仔细想想也是情有可原。这样也好……重启人生需要很大的勇气，我还是祝福你。”
她说的波澜不惊，语气里也没有真正的震惊，仿佛在面无表情地捧读，像一个不太合格的演员。
虞嘉坐正，挠了挠鼻尖，“Voix那边我会处理的，股份卖出去后，今年的利润……”
“这些都不重要，”虞静打了个响指，招呼服务生，放下咖啡勺，“把自己安顿好，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了，我不希望再节外生枝，否则……我不会放过他。”
虞嘉本来想说什么，但看到对方决绝的态度，闭了嘴。
为了同胡睿晟在一起，他罔顾了许多事实，自己编造了道德上的理由，协助对方逃避责任，真的没什么好反驳的。
很多时候，他会羡慕胡睿晟。就像安迪·沃霍说的那样，有了一个卡带录音机式的脑子，一键下去，就能清洗从前那些不美的。
但全部抹掉了又有什么用呢？难道事实就不存在了吗？
虞嘉咬咬下嘴唇，“姐……对不起。”
“戒毒很难，我也对你没什么指望了，”虞静说，“你看起来已经够苦恼了，我没必要再火上浇油。”
148.
虞嘉回到住处时，差不多晚上七点。楼道里的感应灯坏了，所以他没发现埋伏在暗处的人。
胡睿晟提着一堆礼品，穿着一件深蓝色大衣，出现在他眼前，表情居然怯怯的，微微有点拘谨。
“进来吧。”虞嘉招呼他。
胡睿晟默不作声跟在虞嘉身后走进客厅。
“放在那儿吧，”虞嘉指了指茶几，“你要喝点什么？茶还是可乐？”
胡睿晟放下东西，坐在沙发，应道：“都可以。”
虞嘉在厨房里捣鼓咖啡豆，此时他居然不知该怎么面对胡睿晟。同虞静商量过后，心里不但没有平静，反而更加烦躁。
以前发现胡睿晟的异常时，他会选择歇斯底里地大吵一架。会恼羞成怒地威胁他，抖狠似地要分手，眼睛里容不下沙子。现在是既没了脾气，也没了原则，棱角被现实磨掉，纠缠不清了快二十年，浪费的光阴早就无法清算。
两人相对坐着，沉默地喝咖啡，像是陷入进了一片沼泽。
“你……”
竟然是不约而同开口。
“你先说。”
声音又撞到了一起。
虞嘉稳住手中的杯子，心里动摇得厉害。
“我想了想，还是准备出去。台湾那边有几个朋友叫我过去玩，顺便考察一下当地，以后有机会开民宿或者酒吧……”
胡睿晟认真听他说完，全程表情虔诚，连一丝变化都没有。
“那么，你的意思是让我现在马上选择吗？”
今夜月亮挂在天上很圆，月光跑进室内。
胡睿晟在月光下面嘴角翘起，眼神平静，像一位知情人士。虞嘉望着月光发怔，半晌他才幽幽地说：“你说我们伤害过的人都在干嘛呢？比如说……”
胡睿晟打断他，“我不记得自己有伤害过别人，但这样的月光真让人忧愁。”
虞嘉忽然咯咯笑起来，笑声是辐射型的，一波一波荡漾在冬夜里，悲哀地处处都是。
他想起那一年，父母出了车祸，因为要躲避突然冲向车头的行人，撞上了隔离墩。
所有人都没有幸免于难，包括那名行人。
追悼会上，一个初中生模样的男孩走过来，眼神冷冷的，捏着拳头问虞家姐弟，就是你们吗，你们就是杀人凶手的孩子。
虞静恼羞成怒，当场给了男孩一巴掌。虞嘉不得不拉住她，然后对男孩说，你不必这样，没有人应该就这样结束生命，谁都不想看见这个局面。
男孩不说话，揉了揉有些红肿的脸颊，朝地上啐了一口。
胡睿晟就这样降临在了虞嘉的生命中，他们互相拉扯着，吃尽苦头，可怜可恨。
“你真得舍得这样离开吗？”胡睿晟问。
“舍得怎样，不舍得又怎样？”虞嘉反问。
胡睿晟轻笑起来，浅浅“嗯”了一声，感慨道：“终于要走到这一步了吗？从此以后，只有你跟我。”
虞嘉看他，咽了口唾沫，讥讽道：“像我们这样的人，哪能去糟蹋别人呢，不如互相蹉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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