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吉尔很惊讶，尤里竟然用那些小人和符号代替文字，清晰地记录下了最近一周的电话来访和日程安排。这说明尤里其实很聪明，他只是没有得到应有的教育。此外，阿吉尔还注意到尤里这些画的线条清晰，笔触缓慢平稳。说明尤里在作画时很认真。
“你喜欢画画吗？”阿吉尔问。
尤里点点头。
通常，叙事疗法是心理治疗中最常用的手段，但尤里的语言表达有一定障碍。一个人的内心情感埋藏得越深，离其意识就越远，语言就越难以表达。既然尤里喜欢画画，阿吉尔决定把绘画疗法加入治疗方案中来。
阿吉尔拿来一些白纸，和一盒彩色铅笔。他的诊所经常会接待儿童患者，所以绘画工具非常齐全。
“那现在，我们再来画一些画吧。”阿吉尔把画具摆到尤里面前，给了尤里第一个主题，“在这张纸上画上房子、树木和人。”
尤里想了想，从笔盒中挑了一只铅笔，开始认真地涂画起来。
“房·树·人”是绘画治疗中一个经典的人格投射测验。人在绘画时会将自己的内心真实地投射在画纸上，包括人格、心境、情绪乃至躯体状况。
尤里很快画好了，把画纸递给阿吉尔。这是一张非常简单的黑白画，所有的线条都只用了黑色铅笔。A3大小的画纸上，图案都很小，画面显得很空洞。房子在最正中，只有拳头大小，不足画纸的十分之一。房子的造型看起来很华丽，不像普通人家的住宅，而且没有画门窗。树在房子的右侧，树干细长，岔开几根树枝，但没有描绘树叶。人物在白纸的下方，距离房子树木很远。那个看不出性别的简单小人头很小，没有鼻子嘴巴，两个眼睛木讷茫然没有焦点，身体四肢很简单，忽略了手指和衣服。
这是一幅典型的，缺失自我，极度缺乏自信和安全感的画作。过小的房屋，是自卑和抑制的体现。门窗、树冠、人物口鼻等细节的缺失，揭露了尤里心底的焦虑和恐惧。画面的每一个细节，都隐藏着大量的心理信息。
就在阿吉尔认真观察尤里的第一幅画作的时候，尤里已经又飞快地画了好几幅画。这些画依然只用黑色铅笔作画，画的都是男人和小孩。
有的是一群男人围着一个小孩，小孩跪在他们中间，脖子上拴着长长的锁链，另一端被一个男人牵在手里。有的则是小孩被吊在空中，男人们在下方抬头看。所有的画面里，男人们都全身赤裸，黑色线条只简单地勾画出头部和四肢的轮廓，却着重突出了他们的***。那些尺寸比例夸张的***，被铅笔一遍遍描绘加粗，就像一把把骇人的凶器，在男人们的**高高翘起。
一旦拿起笔，尤里便收起了防备，不自觉地将那些记忆深处的阴暗面映射在笔尖。苍白的纸上，这些黑漆漆的线条如芒刺，触目惊心。
阿吉尔拿着这些画，手指微微有些颤抖，一股怒火压在胸口隐隐作痛。照理说，绘画治疗应该让患者自己解说他的作品，以了解他的内心世界。但尤里的这些画代表着什么，阿吉尔再清楚不过。尤里在作画时异常地冷静，似乎对那些画面已经习以为常，也毫不在意。
在一幅幅冰冷、可怕的画面中，阿吉尔发现了一张没有人物和具体图案的画。那副画上，断断续续的短线条连成一条条长长的横线，这些横线密密麻麻、斜斜陡陡的，几乎布满了整张纸。
“这是什么？”阿吉尔举起这幅画问。
“水。”尤里说。
“你经常来这里吗？”阿吉尔想起，尤里的意识里经常会出现水，于是继续问道。
“嗯，我经常睡在这里。”尤里点头。
人可不能在水里睡觉，但意识可以。画中水是黑色的，表明水里漆黑冰冷，如一个监牢，能将尤里与外界隔绝起来。当尤里遭遇难以忍受的苦难时，他便会让自己的意识沉入水底，仿若一个局外人，平静地凝视着水面上自己。水牢总在痛苦时将尤里囚禁，也是尤里精神的避难所。
“我们再来画一些别的吧，尤里。”阿吉尔在尤里面前又铺开了一些干净的白纸，有意把那些阴暗的画面遮挡在下面，“来画一些最近你最高兴的事物。”
“高兴的……”
尤里放下了黑色铅笔，手指在一排排铅笔上抚过，挑了些橙、黄、红等暖色。他没有画具体的图案，而是用线条和色块填满整张纸。这些由太阳颜色衍生出来的色彩，给人以温暖柔和的感觉，说明尤里最近的内心不再密不透风，开始有光照射了。但他还不能分辨出到底是什么改变了他，所以画不出具体事物的形状，只能用线条和色块表达。
“能告诉我，这些颜色表示什么？”阿吉尔问。
“是味道。闻到这些……会高兴。”尤里说。
用颜色表示味道，这很有意思。阿吉尔指着那些混杂在一起的色块，一一询问：“黄色是什么味道？”
“是起床时的太阳……”尤里说。清晨的太阳总是柔和而温暖的。
“橙色呢？”
“这是早上的糕点。”尤里的早餐有一小块芝士蛋糕。
阿吉尔的手指又挪到色块比例最大的橘红色上：“那这个呢？”
尤里看了看阿吉尔，突然低下头去，伸出舌头舔了舔医生的手指：“是医生的味道。”
指尖传来湿热的触感，这让阿吉尔想起脖子被尤里舔舐的感觉。尤里在用舌尖挑逗阿吉尔，阿吉尔知道，他指的是上次的性体验。尤里对**懵懵懂懂，却食髓知味。
“医生，我什么时候可以再一次……”尤里期待地看着阿吉尔，眼睛闪耀着黑玛瑙般的光泽。
“什么时候都可以。身体是你的，我只是教会了你，你可以随时自己做。”阿吉尔冷静地抽回手指，说。
“医生不会再跟我一起做吗？”
“不会了。”
看着尤里眼中的光彩瞬间黯淡下去，阿吉尔不得不狠下心来。他不希望放纵尤里对他产生过多的依恋心理。想想竟觉得有些可笑，自己竟然在跟患者讨论，会不会给他提供***的话题。
“我教育过你，以后不能随意在别人面前脱衣服，也不能让别人随意触碰身体。”
可是，医生不是别人……
尤里只是希望得到医生更多的安抚，想被他抚摸、触碰，或者哪怕一个微笑、一个眼神，一句赞扬或责骂。但是尤里害怕被医生讨厌，他不敢像任性的孩子那样撒娇，哭闹。
所以尤里顺从地垂下头，轻轻点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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