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被遗弃的恐惧涌上心头。尤里不死心地拍打着大门，突然发现门缝和邮箱里塞满了纸片，那是上门抗议的人们制作的传单、标语，还有相关新闻报道的报纸剪切。那些人想用这些书写着阿吉尔恶行的东西，谴责他的罪恶。
“这是……”
尤里从门缝里抽出一张报纸剪切一看，瞳孔在惊讶中骤然放大。在报道的配图里，那个摆出耻辱姿势的奴隶男孩，虽然面部被马赛克遮挡得严严实实，但尤里一眼就能认出来——那就是自己。
“不……”
他的手一颤，报纸飘落在地，一种疏远又熟悉的恐惧感从心底泛起一层海浪，他站在浅滩上无法动弹，无处可逃，只能眼睁睁看着这恐惧的浪潮越聚越高，最后变成铺天盖地的海啸，将他吞噬。
“不要……”
尤里浑身都在发抖。报纸上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锋利的尖刀，将他瘦弱的身体刺得千疮百孔。那些不堪的记忆如电影回放一样，在尤里的脑海中清晰起来。他所畏惧的黑暗，他以为已经摆脱的梦魇，只是雌伏在心底深处，却从未被抹去。
今天是出版社对阿吉尔合同违约索赔案的开庭日，阿吉尔已经记不得这是他的第几起官司了。律师给他制定了一系列庭内庭外的应对措施，比如先提起管辖权异议，要求法院先审查管辖权等，尽量拖延时间消耗原告，以争取降低被追偿金额的谈判筹码。但阿吉尔并没有采纳律师的方案，他只想尽快处理完所有纠纷。
必须在尤里的夏令营结束之前，让风波平息下来。然后带尤里找一个不受纷扰的地方，平静地生活吧。阿吉尔是这样打算的。
中场休庭时间，阿吉尔打开手机，发现有尤里的未接来电。他调整好状态，回拨了过去。
“尤里，今天的活动结束了吗？”阿吉尔故作轻松地问。
“医生……”电话里传来一个微弱而沙哑的声音。
“你怎么了？”阿吉尔发现尤里不大对劲。
“不是的……不是医生的错……不要怪罪医生……”尤里的声音断断续续，听起来没头没尾地让人摸不着头脑。
阿吉尔顿时脑中警铃大作，问：“尤里，你现在在哪里？”
“在诊所门口……”
阿吉尔倒吸一口气，他知道，事情已经暴露了。他万万没料到，尤里会突然提前回来，这让他措手不及。
“尤里，尤里，没事的，你什么都不用担心。”阿吉尔努力地安慰道，“你现在就待在原地别走动，我这就让你去接你。听我的，一切都会好的，好吗？”
“我明白的，我生来就是一个奴隶，是主人的玩具……医生本来就是我的主人，可以对我做任何事，您没有做错什么……”
尤里像失了神一样，不停地低低絮语，颤抖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冰冷的麻木感。
“父亲从小就这样教育我……我没有忘记，我不该忘记……我知道的，这次也是一个考验，就像以前父亲对我的所有考验一样……只是，这次的时间更长一些……”
阿吉尔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每一次希望的破灭，绝望的根茎就会扎得更深。以前院长调教尤里时，故意一次次给他自由的假象，再狠狠地撕毁他的希望，让他更清楚地认清自己的身份。这一次事情的曝光，简直就像是往事的重演，将尤里的最后一点意志消磨殆尽。
“医生……我的主人……求求您，不要抛弃我……您对我做什么都可以，我很听话，很听话的……”尤里哭泣着乞求道。
“不，尤里，‘那个父亲’已经不存在了。你不受任何人控制，你不是任何人的奴隶！”阿吉尔竭力安抚道。
“为什么要否认，我们明明签过协议的……请不要抛弃我，求求您……”
在尤里的印象里，当年医生与他签署的那份协议，就像是最后的救命稻草。他将自己退缩到奴隶身份里，其实是一种心理自我防御机制。这样，自己所遭受的凌辱和调教就像是理所当然的，就可以伪装自己并没有受到伤害。可这种自我欺瞒的保护方式，只是饮鸩止渴。
阿吉尔知道，尤里为了躲避眼前的伤痕，披上了一层有毒的保护膜。这层保护膜虽然可以暂时保护他，却迟早会一点一点地，将他的身心腐蚀。
“听我说，尤里，我们没有签署任何主从协议。当年只是你不识字罢了，你在我的诊所签署的，只是心理咨询申请表。”
阿吉尔犹豫了片刻，现在并不是最佳的时刻，但是他别无选择。一旦尤里在这样的心理环境下缩进“奴隶”的身份里，恐怕这辈子都无法再走出来了。最终阿吉尔还是一咬牙，狠心撕下了那层带毒的保护膜——
“你生病了，尤里。我只是你的心理医生，不是主人。记住，你是自由的。”
你是自由的。
自由的。
尤里整个人怔住了。
“自由”——这是以前阿吉尔收留尤里时，设置的安全词。阿吉尔说过，这个词不是暂停键，而是终止键。一旦说出这个词，就是终止他们的关系的时候。
尤里曾经提心吊胆，设想过无数次医生会对他说出这个词情形，可医生的温暖和欢愉的时光，让他已经渐渐将其忘却。直到今天，他被迫回忆起不堪的过去，被提醒自己不耻的身份。如果要成为人这么痛苦，就让他当一只宠物好了，至少他还有个爱着他的主人会保护他。
他在崩溃的边缘将手伸向医生，这是他所能期盼的，最后的希望了。却没想到，医生亲口斩断了这个关系。
尤里木讷地睁着眼，两行清泪悄无声息地划过脸颊。身体像是瞬间被掏空，他甚至感觉不到痛苦和悲伤。
这一刻，他已经一无所有。
法官宣布重新开庭了，律师也在不断催促阿吉尔赶快进场，阿吉尔心急如焚，只得不断叮嘱尤里先冷静下来。
“尤里，答应我，待在原地，不要胡思乱想，我先让人去接你，我也会很快赶过去……”
掉落在地上的手机里，还隐隐传来医生焦急的声音，可尤里已经听不到了。
就像一堆破碎的布片，好不容易被重新缝补，再填充以细小的希望和勇气，才让这具躯壳有了“人”的形状。却在这个时候，他的缝合线突然被一把抽离。
于是，整个人形从头到脚，彻底坍塌。
尤里在诊所门口的墙角慢慢蜷**体，双手抱着膝盖，把头埋下去，缩成一团。
紧闭的铁门高大厚重，与这个小小身影形成鲜明对比。大门和墙边，那些触目惊心的涂鸦和咒骂，就像一副巨大的画作，描绘着一段荒诞而悲哀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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