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日光融融，晒得人昏昏欲睡，霍霄自恃骑术精湛，大胆松了手中的缰绳，从腰间挂着的皮囊中取出肉干，慢条斯理地撕成棉絮一样的形状，喂给肩膀上的苍鹰，树枝随风簌簌而动，阳光从细密的枝丫间透下来，在霍霄脸上洒下一片碎金，他一边喂鹰，一边侧过脸，目不转睛地盯着胡杨林后若隐若现的碧绿湖面，问韩钊：“韩叔，那就是迦楼罗湖？”
他手臂一振，低低喊了声“去”，肩膀上的苍鹰又振翅而飞，在空中盘旋不停，像是在巡视领地，这只苍鹰是叫做三郎，是霍霄驯养的猎鹰，颇具灵性，不仅能在打猎的时候扑抓猎物，还能在空中探察敌情，一旦四面出现异动，便可迅速通报，远比哨兵更为可靠。
韩钊颔首，感叹道：“不错，说起来，上次我跟随老将军路过这片胡杨林，还是十一年前的事了，此处景物依旧，老将军却已不在了。”
他口中的老将军正是霍霄的父亲霍擎，五年前在一次打猎归来的途中，遭遇赤狄刺客伏击，重伤不治，不幸英年早逝，霍擎身故后，由其长子霍霁承袭郑国公爵位，继任雍州牧兼征西大将军，至此，霍家已连续三代任雍州牧。
霍霄一听韩钊提及自己亡故的父亲，原本灿烂如骄阳的脸上罩上了一层淡淡的阴翳。关于霍擎之死，梁国上下一贯的论调，是赤狄刺客所为，赤狄即是鬼方，派人刺杀梁国大将也在情理之中，可蹊跷之处在于，当年抓到的那些刺客还未来得及审问，便服毒自尽了，而能证明刺客身份的，只有几把赤狄惯用的刀具和刺客身上的赤狄纹身。赤狄却一直咬紧牙关，不肯承认曾派武士刺杀霍擎，刺客究竟来自于哪里，直到如今也尚不能盖棺定论，久而久之，这件事便成了无头公案，也成了霍家人难愈的心病。
韩钊见霍霄面色不虞，双眉拧起，转过话头：“临行之前，郑国公曾与末将私话，此行若顺利，他有意向朝廷上书，请圣上封公子为武威将军。”
武威将军官居三品，韩钊熬了半辈子，也才做到五品的戍边校尉，而霍霄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却要被授予这样高的官职，饶是他出身显赫，从韩钊口中听到兄长的打算，也不由得微微一怔，终于明白了霍霁为何要派他这个初生牛犊做韩钊的偏将，参与执行这个事关国家社稷、两国邦交的重要任务。霍霄既不熟悉瀚海草原的地形，也没有带过兵，少年时学会的敕勒语也忘了个精光，除了拿着爷爷的宝刀去威吓敕勒王，他根本帮不上什么忙。可霍霁还是执意要他来。
出使过敕勒，护送公主和亲，说出去多少算是个不大不小的资历了，原来霍霁打的主意，是为霍霄入仕铺路。
公侯子弟大多数都很早慧，霍霄也一样，早年丧父的经历使得他比同龄人格外多了几分镇定与冷静，霍霄很快就恢复了雍容平静的神态，霍家人丁单薄，他是霍家的二公子，郑国公的胞弟，就算他什么都不做，他的兄长也会塞一个官职给他，这是为了让霍家的光芒尽可能地照到更远的地方，而继承父亲的意志，和兄长一起，让雍州百姓继续过安定的生活，维护边境的太平，也是霍霄身为霍家子孙不可推卸的责任，他预感到，自己可能很快就要彻底告别纵马奔驰，飞鹰走狗的逍遥日子了。
霍霄用手把浓密的黑发往后拨了拨，摆脱沉重的心情，悠悠然吹起了口哨，曲调正是雍州流行的小调《折柳词》，原本是凄怆哀婉的悲调，被霍霄一吹，不仅没有半丝悲意，反而平添了几分喜庆欢快之感。
韩钊虽然策马走在队伍的最前方，但他并非是送亲队的最高统帅，这支五千人构成的马队并非全是韩钊从雍州带来的九镇兵马，真正的最高统帅是梁国光禄勋邓直，而韩钊只是邓直的副手，韩钊率领的雍州兵在前方开道，而邓直则带领着梁国皇帝的禁卫军金吾卫，簇拥在敕勒公主乘坐的凤驾周围，在马队末尾垫后的，则是一千名敕勒武士，由敕勒左将军苏叶率领。
金吾卫虽都是百里挑一的精兵，但论起对这片瀚海的熟悉，远远不如多年驻守边陲的雍州兵，皇帝虽然对雍州霍家一直态度保留，但为了顺利迎接敕勒公主，还是下诏令雍州牧霍霁调兵支援金吾卫，邓直虽然位列九卿，但从未领兵出过关，对瀚海一无所知，一路上处处都要听从韩钊的安排，这令邓直微有不快，而令邓直更为不快的是，他身边的凤驾是空的。
邓直一双鱼泡眼直直盯着前方一个纤细的背影，一刻也不敢松懈，那正是原本该待在凤驾中的敕勒公主，这位敕勒公主懂得中州话，却全然没有受过礼仪教化，视中州礼仪为无物，两日前便从凤驾中跳了出来，骑着骏马混在马队之中驰骋，全没有未来梁国皇后该有的样子。
霍霄吹着口哨，顺手摘了几片胡杨的叶子收进衣兜里，想着带回家去给三妹霍霏看看，身后忽然传来一串清脆的笑声，夹杂着杂沓的马蹄声，霍霄住了哨声，两个白衣女子策马来到霍霄身侧，引得后方跟随的雍州骑兵频频侧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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