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说得简略，但从他简短的话语中，足可窥见昨夜战况之惨烈，他们所率领的五千精骑兵，竟被打到只剩下十三个，霍霄仔细一瞧陆离，见陆离嘴唇干裂，眼圈赤红，面容憔悴，满脸风霜之色，哪里还有半点皇家禁卫军的英姿飒爽之态，倒像是个难民，连他骑着的战马也是没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哼哧哼哧地喘着气，显是狂奔一昼夜，实在累及了。
霍霄五蕴俱焚，颤声问道：“韩校尉呢？”
陆离面上愧怍之意更深，答道：“他率领九镇骑兵正面迎击莫赞颜拙的精骑，敌众我寡，只怕……凶多吉少。”
霍霄眼前浮现出风沙中韩钊逐渐淡去的背影，顿感心痛如绞，悲愤之意填满胸怀，直想立时狂奔到左大都尉营去，他神色僵硬，双肩却不住颤抖，握着缰绳的手背青筋暴突，十分可怖。
韩钊虽然是霍家的部曲，与他名为主仆，实则是看着他的长辈，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霍霄不知道，如果他活着回到雍州，该如何告知韩钊的妻儿这个噩耗。
马下项冲的心情却比霍霄难受百倍，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韩钊都牺牲了，那项衡更是不必说。
邓直感觉到项冲的手抖了一下，身子微微一动，想觅机反扑，项冲很快回过神来，膝盖重重一压，怒冲冲地喝道：“我叫你别动！”压得邓直惨叫一声，面色紫胀，几乎喘不过气来。
陆离吓了一跳，见项冲一脸狠悍之相，毫不怀疑，只要霍霄一声令下，项冲就会毫不犹豫地杀掉邓直。陆离心想：“这小孩子平日里闷不作响的，竟这样凶狠胆大，他如杀了邓直，我再为难霍霄，又有什么意思？不过再搭上几个兄弟的性命罢了，况且……如今大难临头，情势危急，并非自相残杀的时机。项冲与霍霄不过认识数日，却能待他如此忠诚，足见霍霄的人品，即便称不上君子，至少也比邓直这样过河拆桥的虚伪狡诈之人强，倒不妨先不与他为难，察看一番，再做打算。”
陆离很清楚，自己比霍霄那边的优势，是手下人多，霍霄要想约束金吾卫，须得靠他。
霍霄也眼望项冲和邓直，冷声道：“陆大哥，你是个明理的人，应当清楚，我到底是不是乱臣贼子，而你效忠的又是谁、你如让这些金吾卫的兄弟对我动手，是把他们——同时也是把你自己，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如果陆离不肯站在他这边与他合流，那么他就只能用地图和食物作为筹码和陆离谈判，让陆离和那些金吾卫留下邓直，带着地图和仅存的食物离开，如此一来，他和项冲的处境就危险了。
陆离默了片刻，对那受制于霍霄的金吾卫道：“先不要轻举妄动，伤了霍二公子的性命，你我都担当不起。”
陆离说出这句话，邓直立时便知大势已去，却困兽犹斗，额头青筋凸起，焦急地怒喝道：“陆离，西北人信不得！”
陆离不敢去看邓直，只垂头丧气地道：“光禄勋，你的性命给人拿捏在手中，下官实在别无他法。”
又对霍霄道：“霍将军，我不与你为难，但望你不要伤了光禄勋的性命，那样我同样担待不起。”
霍霄道：“自然不会，但我害怕光禄勋对我不肯放过，要寻觅机会反扑，毕竟我精力有限，做不到日夜睁着眼盯着他，你们又是他的下属，自然对他忠心，这实在叫我难以放心，为保万全，少不得要委屈光禄勋了。”
陆离面露难色，道：“霍将军想如何？”
邓直一听霍霄语气不善，惊恐瞪目，喊道：“霍霄，你不能杀我！”说着便要弹坐起来，项冲的膝盖再压，邓直胸口立时疼得钻心，一口气上不来，话都堵在喉咙里，眼睛充血瞪着项冲，十分可怖。
霍霄道：“光禄勋身负重伤，不能领兵，陆校尉代他指挥属下，如何？我有食物和水，但只能分给我相信的人，陆校尉，请你体谅体谅我的难处，方才那一出，给我留下的阴影，实在太大了。”
陆离的目光在邓直和霍霄之间来回转了几番，艰涩地道：“霍将军，千万别要了光禄勋的命。”
霍霄道：“好。”对项冲道：“用你对付我的手段招待光禄勋吧，但千万别把他弄死了，要不死不活才好。”
最初的震惊过后，霍霄已经接受了项冲武功高过他这个事实，羞耻是挺羞耻，但项冲的身手对他而言，的确是个极大的助力，他这个光杆将军，手下无人可用，只有一个信得过的兵，这唯一的一个兵，能耐自然是越高越好，他也有意借此来再恐吓邓直的这些手下，教他们更加不敢轻易反水。
项冲问：“何谓不死不活？”
霍霄道：“吃饭喝水都要旁人喂，也没力气再命令陆校尉来砍我们俩。”
项冲会意，膝盖重重往邓直心口一压，这次他用了十成力道，犹如泰山压顶，压得邓直不能动弹，心口好似给千金重的铁骨朵压住，只听得喀啦两声，项冲膝盖凹陷下去几分，竟将邓直肋骨压断两根，若非邓直生得壮实，这一下千斤顶，足可压碎他的心脏。
邓直剧痛袭心，立时狂嚎疾呼，口吐鲜血，昏死过去，人事不省。
陆离闭上双眼，转过脸去，不忍心看邓直的惨酷之状，项冲下手之狠，不免令他感到心寒齿冷，但转念一想，邓直那样逼项冲，这孩子必然对邓直切齿痛恨，有意借此良机折磨邓直以泄私愤，倒也不奇怪，要怪也只能怪邓直色迷心窍，自招其祸。
项冲反复确认邓直已经昏迷，撤了横在邓直脖颈上的匕首，起身来到霍霄马前，躬身道：“启禀将军，小人断了光禄勋的两根肋骨，他性命无碍。”
霍霄见邓直惨状，对此人倒生出些同理心来，肋下伤处隐隐作痛，脑子忽地冒出个奇怪的念头：“他日若我与乘凤同榻而眠，他梦见自己与人打架，手舞足蹈，万一在睡梦中不慎将我打死了，这死法可真够窝囊的。”
眼看局面尘埃落定，霍霄放下了手上的弓弩和逐鹿刀，收刀入鞘，驭马前进数步，俯身弯腰，当着陆离的面，亲自将插入土中的环首刀拔将出来，这个动作，当真极其冒险，一俯**子，背心空门全暴露给了陆离。
项冲立即弃了邓直不管，一双妙目眨也不眨地盯在霍霄身上，防范剩下二人不肯死心，趁机偷袭，霍霄心知项冲周全机警，不用说也会顾及他，做此大胆举动，为的是再次试探陆离。
陆离倒也是个信守承诺的人，他并没趁机动作，只是抬手对远处的金吾卫打了个手势，项冲轻易认出陆离手势的含义，那是停止进攻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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