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霄见陆离越说越是颓唐，仿佛下一刻就要抽刀自刎以谢君王，心想这队伍的士气可真够低落的，一个两个的都在崩溃边缘。也是，就剩这么点儿人了，再想反败为胜，亡羊补牢都是痴人说梦。霍霄才十七岁，陆离也就二十出头，两人都非老将，缺乏应对这种情况的经验一时半会儿，一时都没有主张，只是各自沉默着，剩下的金吾卫也都不说话，只有邓直在昏迷中偶尔会哼哼两声。
迫在眉睫的性命之忧没了，又一道难关横亘在霍霄面前。
如果敕勒公主给莫赞颜拙捉住了，不要说陆离没有面目回去父亲，他更没有面目回去面对兄长，就算苟活着回梁国，犯下这样大的失误，项冲倒是还好，他和陆离的仕途也就止于梁国漫长荒芜的边境线了，甚至郑国公府也要因此被问责。
项冲编织好两根结实的皮绳，当着金吾卫的面，把邓直双手双脚反捆了，金吾卫全都盯着他看，项冲只干自己的事儿，对那些目光浑不在。
霍霄等项冲捆好了邓直，把项冲招了过来：“杀过猪羊么？你去把我的乌云驹杀了，割了马肉炙烤，让兄弟们都饱餐一顿。”
他知项冲心思敏感，遇事消极，怕他闲着又胡思乱想什么数奇数双的，自己给自己添堵，便让他不停做事。
陆离按住霍霄，道：“霍兄弟，那毕竟是你的坐骑，怎可说杀便杀？”
霍霄慨然道：“那马断了一腿，眼看是活不成了，我也救不了它，马与人相比，自然是以人为先，大家今夜先吃饱了肚子，明日的事儿留给明日的我们去烦恼吧，饿着肚子，若是莫赞颜拙的追兵追来了，咱们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那才是死的真冤枉。陆大哥,明早你带兄弟们去迦楼罗湖暂避风头，我去左大都尉营打探，确认公主是否落在了莫赞颜拙手中。”
他又转而对项冲道：“乘凤，你愿意和我一同去么？此事凶险，和你原本也没什么干系，你如果不想冒这个险，便和陆大哥走吧。”
项冲毫不犹豫地答道：“我愿跟随将军。”
霍霄欣然一笑，又对陆离恳切地道：“陆大哥，如果两日之内我不回来，你就拿着地图，带着兄弟们去白鹿山，右大都尉营就在那里，你是幸存者，知道前因后果来龙去脉，如果回到梁国，光禄勋一定会对你发难，封你和这些兄弟的口，我待会儿在地图背面写封血书，盖上我的花押印鉴，你可拿地图去寻我兄长，那也算是一条出路。只是有一件事求你，陛下如果问起我们为何会全军覆没，希望你务必如实禀告圣上，我不想韩钊为国捐躯，身后还要背负骂名。”
他说出这些话，已俨然存了视死如归之心，叫陆离听得心惊胆战。
霍霄和陆离谈不上什么交情，却这样为他着想，是考虑到了邓直的秉性，邓直回去肯定会把护送失败的责任全都往韩钊身上推，所以一定要留个证人，证明是邓直因为自己指挥失误，一意孤行，才会让数千骑兵殒命瀚海，陆离是最好的人选。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这个霍家二公子活着逃回去，只会给朝中那些人递送弹劾霍家的把柄，他不能让哥哥陷入被动，更不能辱没父亲和祖父的威名，如果死了，反倒还能搏个忠烈之名，朝廷也不好太过苛责。
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带着公主回梁国，要么甘愿成为一枚弃子，死在瀚海。
霍霄替陆离安排好后路，陆离却面露愠色，冷声道：“霍兄弟，你忒也看不起人了！我陆离虽然庸碌浑噩，却绝不是贪生怕死之徒,往昔我错得离谱，今日方才幡然醒悟，正想亡羊补牢，做一个真正的军人，你却来泼我的冷水，带不回公主，还全军覆没，就这样灰溜溜地回去，我还有什么脸面苟活于世？你想自己做英雄，让我做小人？我不愿意。我要和你一起去找公主，你如果怕邓直倒打你一耙，想留个证人，黄堃和这些兄弟，都是证人。”
陆离不等霍霄搭话，便转过身对那给霍霄的刀横过脖子的金吾卫：“黄堃，你也听到霍将军说的话了，光禄勋将来想让你们闭嘴，无非也就是送钱送女人，但你们未必有命消受。”
黄堃低下头，闷声道：“陆校尉，属下一定禀告实情。”
短暂的沉默后，忽然一个金吾卫道：“陆校尉，我和你们一起去救公主。”
跟着又一个金吾卫道：“我也去。”
陆离却摆手道：“就我们三个，足够了，人多了就不叫侦察了，我们需要人去报信，你们好好照顾光禄勋和受伤的兄弟。”
霍霄不再劝陆离，因为陆离的处境和他也差不多，他们都有战功赫赫，威名远扬的父亲，这是荣耀，也是负担，这让他们无法做逃兵。
他又看向了项冲，项冲也正好看着他，乌黑的瞳仁里倒映着他的影子。
两人就这样对视了片刻，项冲率先转移了目光，起身绕过霍霄，边走边说：“我去杀马。”
霍霄转头看着项冲的背影，问：“要我帮你么？”
“不必，你不会安抚马，马可能会踢伤你的。”项冲头也不回，硬邦邦地答道。
霍霄讨了个没趣儿，无奈歪嘴一笑，自我解嘲：“这么多人面前，怎么都不给我点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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