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里头的那些年，时间变得非常慢。在每一个夜深人静的时刻，我都会想到那天晚上，在我家小区前面那个肮脏的小旅馆里，那个傻·子脱掉上衣，把自己好好地放在那儿，拉着我的手，要我去要他的情景。
我常常这样对大尧描述那一晚：那是我这辈子最美好，最钻痛，最心惊肉跳的一个晚上。
我说，操，你根本想象不了，那小浪蹄子，真浪起来，多要命——多他妈，要我的命。我只能扯来一条椅子抵挡他，就像抵挡一只，张牙舞爪、哭唧尿嚎非要来吃我的僵尸——是，他就是要吃我。他一直在吃我。只消他那双该死的大眼睛眨一眨，痴痴傻傻，幽幽怨怨地看看我，就他妈能把我，生吞活剥。
我？嗨，你得知道，我跟我爸不一样，我爸，呵，人家英雄模范，正义使者。我呢，我他妈最烦英雄，打架斗殴，吃喝嫖赌，我这辈子可啥好事都没干过，所以，你得知道，郑小恕——郑小恕尤其得他妈知道，那天晚上——那种时刻，我没碰他，我他妈堪称圣人了。
可是大尧说，我堪称傻B。
大尧是我在里头最好的朋友，也是犯了人命进来的。我俩合得来，有些事，我爱跟他说说，好像跟他说说，就舒服多了。我刚进去的时候，他还领一帮人收拾我。我知道，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们还是知道我爸了。我就让他们揍，从来不还手，这也算父债子偿，挺好。再说，我觉得挨揍得劲儿，贼他妈爽。
可惜他们大概觉得揍一个傻·子实在没意思，渐渐的，就不揍了。他们忽然对我好起来，呵，我不知道有这么一天，风水轮流转，连一帮劳改犯也他妈来同情我了。可能他们觉得，一个大老爷们儿天天晚上捂在被窝子里嚎，实在不像话吧。我想到，郑小恕那时候总为我掉眼泪，你看，天道公平，报应不爽，我也算都还了他了。只不过，人家哭起来梨花带雨，贼他妈好看，我呢，操，我哭起来，大概贼JB吓人。
我特别爱看郑小恕。他要是能老老实实让我看，我能拄着下巴，不吃不喝不动，一直看他好几天。有一段时间，因为他，我觉得我他妈有病了。我吓坏了，我想，靠，我不会真喜欢男的吧。可是我的家伙什儿告诉我，我还是喜欢女的。那时候在十四中，一看见穆兰穿着粉嘟嘟的长裙子，凉鞋上方露出一截儿藕色的脚踝，我就感到浑身一阵过电，好像我整个人都跟着我那条无耻之徒一起peng胀起来了。
况且，我是做过验证的，我后来遇见过无数男的，我试着像看郑小恕那样看一眼他们，操，四目相对，我直接就要吐了。我想，或者是类型不对，我可能就喜欢郑小恕那种娘们唧唧的，可是我碰见比他还娘们唧唧的，嚯，更想吐。
或者是年龄不对么？我爱吃嫩的？小的？俊美少年郎么？靠，我lian童么？我想，lian童也好啊。至少我的后半辈子能有个明确的指向，不会在失去那傻子以后，那样悲惨荒凉。
我后来也就懂了，也认了，我这辈子，就跟那么一个人不愉悦，不干爽，不纯洁。
就算我们啥也不干，离得很远，天人永隔，再不复见——我跟他也是黏糊糊，湿漉漉，紧绷绷，热滚滚，是昏头胀脑，颠三倒四，气喘吁吁，惊慌失措，心如刀绞，口不择言——哪怕我们就这么站着，远远的，看着，啥都不干。
所以，我认了，我已经给掏空了，我生命里这口大洞，谁也填不上。对我，里头还是外头，没啥区别。
我就是见不得我妈哭。
想让一个妈对你死心，呵，真难。算算，我进来这些年，她跟老付给我生的小弟弟也得上十岁了吧。小弟弟长什么样，他们给我带过照片，我没要，看都没看一眼。他们大概觉得我小心眼儿，这么大的人还吃个小孩儿的醋。怎么会呢，我的亲弟弟，我疼还来不及。我是不敢，我怕小孩儿，怕那种特别软，特别干净，特别依赖你、委委屈屈的小眼神儿。
他们都会叫我想到郑小恕。我得提防他们。为啥我妈就不能忘了我，好好往下活呢。我爸更是。看吧，亲人就是难缠。他们在，叫我痛痛快快，一死了之不能，痛痛快快，就此彻彻底底变坏也不能。把我晾在这世上，熬，熬，熬，一点儿指望没有，把所有的意义全吃空，活他妈遭罪。他俩再来，我就不见了。
我想，还是我奶好，我从一中退学那年，她就誓死不认我了。这多干净利索，多好。
你得知道，我可不是啥好货。我一早就清楚，我是我爸，也是我们林家最大的污点。我们家从我爷，我大伯到我爸，两代，三家儿都是女的老师，男的警察。谁知道这样光明正大的家庭，咋就生出我这么个孽障来。
这都无所谓啦，我早习惯了，他们也早习惯了。我他妈就是心疼郑小恕，我觉得我骗了他，我要是早跟他坦白，明告诉他我是个什么他妈货色，他就不会瞎了眼，看上我。要不是为了我，后面的事，也就全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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