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说，那行，林正明。我今儿，我今儿就都跟你交代了，省得，呵，省得你天天，侦察我了。
是，我这四万，全，全是为他借的。你不知道，他家，遇上，难事儿了，欠人，欠人四万，你说，爸，我要，我要不给他把这堵上，他可咋整啊。
我跟他，嗨，你就别管了，你管不了，我告诉你，林正明，我跟他好，操，天王老子！天王老子也管不了！
正好，正好，人，嘿，你也见着了，你，也，认识了，我今儿，今儿个就，正经八百地，跟你，啊，通报，通报一下，对，他叫郑小恕。
我告诉你啊，这，这他妈，就你儿媳妇了。啥也，啥也别说，好好，你给我好好待人家得了。传宗接代啥的，你就，别，指着，我，了，你要怕断了，你，香火，趁你还行，操，赶紧，赶紧的，跟小明儿再，再他妈生一个。
我本来预备，我说完这些，我爸就来抽我，但他没抽我，骂都没骂一句，甚至没有一点儿异常的反应，一张脸，平静得吓人。
他一这么的，我就慌了，这事儿是要大发。我说，爸……我说，你，你听没听见我说啥。
听见了，他说。
我不知为什么，怕起来。
我挣着，支起来身子，摇摇晃晃，拉着我爸的手，盯着他的眼睛：
是，我是男的，他也是。但我，我他妈不怕告诉你，爸，我他妈就喜欢他，对，郑小恕，我就，就他妈爱他。你觉得我JB变态了吧。哈，我也觉得。可我没招儿。我这回是真的。对，呵，对，你说对了，你拆不开，你拆不开我俩。
我知道我这么的，我他妈，喜欢一男的，给你丢人了，给咱家，丢人了。但我没办法。我他妈非得一辈子，一辈子守着他！
你就，林正明，就别操心了。是，我是个孽障，要不，要不你现在就整死我。你别他妈这么看着我，林正明。
我说，我不是拿这话杠你呢，我说真的呢，你现在整死我，整死我吧！我他妈无怨无悔！你不整死我，我可，我他妈可不知道我，我以后为了他，为了他干出啥来。他叫我好，我就JB能好，他叫我坏，我就JB能坏。我知道我自己，我也，不怕，告诉你。为了郑小恕，为了他，我啥，啥，我都干得出来。
那天，我爸没来整死我。他单是挣开我的手，摁下我，让我好好地趴下。
他说了一句话，使我痛彻心扉，使我在接下里的十几年里，每一天，都对他充满悔愧。他说，林经纶，你知道么，我他妈宁肯你吸毒了。
我说，爸。
我在枕头上蹭掉一大滴泪，我说，我全改了，我学好。我说，真的，我都改不少了，你不信么。郑小恕，郑小恕会带我学好的。我说，我以后好好的。我以后好好的，爸，对不起，爸。
别说了，林经纶，别说了。他转过去，背对我，仰起脸，长长地舒气。我知道，操，他哭了。我听见他说，问题根本不在这儿，林经纶，你个傻B。你他妈知道个屁！
他往脸上抹了两把，忽然回过头，蹲下来，直直盯着我的眼，四万，你都给他了？
我没懂他的意思。我怔了一阵儿，才傻逼似的点点头，是，四万，都给他了——我没敢跟他说，除了这四万，我还另搭了一万。而且我觉得，他不是要问这额外的一万，因为我姑给我留钱，他根本不知道。
那我就只能这样认为：他还是不放心我，觉得这四万里头，我腻下了一些，又干别的了。所以我说，我真，真全给他堵上了。我说，我jiba真不吸那玩意儿了。没他妈，我真没他妈啥瘾头儿。我说，你不信啊？
他站起来，信。
我也是许久，许久之后才回过味儿来，关于这四万块钱，他问的重点，我根本没抓住，就像他说的，问题根本不在这儿，问题根本不在——我这儿。
所以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如果你和一个人彼此发生误解，谁也别怪，你们彼此误解多半是因为，你们本来就在彼此隐瞒，彼此试探。
这时候，有人拿钥匙开门。小孟叔叔来了。他一向，有我家钥匙。
他火急火燎进来，拎个大药箱子。一进来就坐下，撩开我衣服看，看上一眼，二话不说就把我爸拽出去了。
隔着卧室、客厅，两层门，我都能听见他骂他：林正明！你咋下的手啊！你要打死他啊！是不是你亲生的！虎毒不食子！你他妈打犯人也不带这样的！他还是个孩子啊！你心不疼我他妈心还疼呢！你拍拍你良心问问！从小到大，你管他啥了！你他妈还叫个爹了！
我趴在那儿，听着这些话——听着一向温文尔雅的小孟叔，竟然为了我爆粗，替我把这些话都骂出来，我真是贼他妈解气——不，我真是，贼他妈憋屈。操，这得人家一个外人说么？我得要一个外人心疼我？
还是，是不是，一个外人，都他妈比他心疼我。我忽然特委屈，腮帮子酸，就他妈要掉泪，然而，我这辈子还能知道啥叫委屈呢？我他妈有啥委屈的。
我他妈是一爷们儿，是，我他妈叫他整死了都自找的。矫情屁呀。我狠巴巴往脸上抹了两把。
这时，小孟叔进来了，我看他，咻咻喘气，眼都瞪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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