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烧开了的水倒到碗里，递给陈子修：“让你见笑了。今儿你来了，早些走吧。这么多年了，咱们也没什么好聊的。”
陈子修接过水，盯着杨锴飞：“倒水做什么，你既然要赶我走，那又何必玩这些可有可无的客套人情。”
杨锴飞没看陈子修，顺起杯子把水倒了。
水哗哗地淌过石板堆砌而成的水槽，没有留一点声响。陈子修看着他把水倒了，又问道：“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杨锴飞没有回答他，只是默默看了他一眼。
陈子修指了指那滚了一地的花花绿绿各种材质的酒瓶：“酗酒吧。为什么？”
杨锴飞动了动嘴唇，还是没有说话。
陈子修苦笑一声，用干涩的声音艰难地说道：“气我怨我，你直说。何必折腾自己，折腾你娘？”
“你这人真的爱管闲事，要是你家小朋友全和你学了去，到时候肯定把别人烦死，”杨锴飞干咳一阵，轻声说道，“我就知道若是你看到我这副模样，肯定又会忍不住废话几句。我又不怨你，也不气你。我气我自己，恨我娘把我生下来，这还不行了？”
“不行。”陈子修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他们身后，锴妈挠着墙，用惊恐的声音喃喃自语道：“鬼来了……活鬼。来要我命了……啊啊啊！”
杨锴飞十分暴躁地踢了她一脚：“你闭嘴。”
陈子修起身上前想拉住他，被杨锴飞一把甩开。杨锴飞的目光从锴妈身上挪到陈子修身上，微微提了提嘴角：“你不是我们家的人，我们家的事，你不必多管。”
陈子修想说的话全卡在喉咙里。过了很久，他才伸出僵直的手在衣服口袋里掏了掏，抓出一个小盒子，慢慢递给杨锴飞。杨锴飞有些疑惑地接过盒子，轻轻打开。一枚小小的银戒卡在盒中。阳光从南边的小窗中射入，被玻璃窗上残破的报纸分散的很模糊，朦朦胧胧一小片打在盒子上，却使盒中的戒指在周遭的晦暗中衬的愈发夺目、光彩照人。
杨锴飞怔了怔。他用余光瞥见陈子修手上戴的戒指，笑了笑：“我不要，你拿回去吧。”
“但是这是你的东西，”陈子修硬是要递过去，“大学的时候你说过喜欢银戒指。这是我们说好的。”
“大学的时候我们说过要一辈子，但是我们做到了吗？”杨锴飞推开陈子修，不接盒子，只是兀自说道，“银子容易老。老银，发黑，长了硫就不好看了。你都藏了多少年了，现在大不了，也继续藏着呗。”
顿了顿，他又说：“人到中年了，还那这些玩意儿装浪漫干什么？你给我，我把它拿去换钱，你不心疼吗？”
陈子修那悬在半空的手猛的抖了一下。盒子从他的手里滑落，重重地摔倒水泥地上。戒指从盒子里弹了出来，在满是灰尘的地上打了几个滚，落在边上的阴影里。陈子修蹲**，双手颤抖着想要拾起戒指。杨锴飞看着他，有些无奈地说道：“你走吧。九年前我们道别，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现在大家也各行其事，走自己的路吧。我自甘堕落，你也不必想着怎么把我扶起。当初是我自己要走的，即便落得现在这个景况我也不会回去。”
杨锴飞的声音夹杂着一丝微颤的、有些拖沓的尾音：“管不了这么多东西的时候，就先管好自己，管好自己的家。”
“但是你也是我的家人啊……”陈子修深吸一口气，依旧执拗地把戒指递给杨锴飞。杨锴飞朝他温和地笑笑，再次把他的手推开了：“谢谢，但是我不能收。”
收了它，我怕我又生多余的念想，我怕我失去麻木的庇护，又重新深陷不甘与绝望。
陈子修没有说话，把戒指摔在桌上，然后夺门而出。杨锴飞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望着桌上乱晃的戒指发愣。下一秒，他才抄起戒指追了出去：“陈子修！”
陈子修叹了口气，心想杨锴飞果然和当年一样，这么轻松就被他诓过来了。他停住脚步，转身，用坚实的双臂箍住了没有停住脚步冲进他怀里的杨锴飞，微微一抬杨锴飞的下巴，很深很深地吻了过去。杨锴飞的肩被陈子修摁着，动弹不得。他颤抖着，挣扎着对陈子修断断续续地说：“你干什么……你放开我……你这样有意思吗？”
陈子修慢慢松开他，看着他使劲儿擦了擦被吻得有些泛红的嘴唇逃也似地窜到五米之外，轻声说道：“……吻别。”
杨锴飞大脑一片空白，怔怔地看着陈子修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茫茫人间。他抹了抹嘴角——尚有一线温存与几点红肿——又抹了抹眼角。他垂下眼看了看手中还没还回去的戒指，颤抖着深吸了一口气。
“Share&Forever”意大利花体在戒指上飘逸，肆意张扬。泪水的涩味被杨锴飞咽了下去。
小小的戒指在秋阳中散发着光芒，一如人指间小小的太阳，在光怪陆离中照彻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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