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的钟声敲响，凌落啃着干硬的面包，坐在空荡荡的候机大厅里，百无聊赖啃指甲，啃秃了皮露出白肉，他觉得不好看，又僵硬塞回口里吮`吸。
盯着表盘沉浸两分钟，他裹紧身上的卫衣外套，把视线摘出，慢腾腾往窗外挪。夜幕漆黑，云深如瀑，窗外宽广的跑道只有零星几点灯火，它们忽明忽暗，如同野兽的双眼，虎视眈眈悬在半空，随时准备猛扑而上，将他吞吃入腹。
凌落前天傍晚被母亲火烧火燎送上飞机，手机卡在腰下，怀里塞了面包和纸条，手里只搭着跑步时穿的单薄外套。
凌落从小被母亲带大，母亲凌峰菲性格强势，在华尔街工作，每日蹬着细脚高跟鞋，风风火火在家里和公司穿行，行走时裙摆飘在半空，恍惚间便刮起陀螺旋风。一周能有一天在家，都能写进颁奖词大书特书。
凌落从小到大，见得最多的人就是他的保姆，保姆是个不到一米六的瘦小女人，菲律宾裔，留一头毛糙的栗色乱发，甩着磕绊英语，每日挥着蒲扇大掌在家里扑腾。她厚眉贴眼，性格急躁，凌落小时候吐奶，保姆给他拍背刷瓶，气势汹汹冲来，手按着桌子等他，他吐个奶嗝，保姆就横眉冷竖，意欲取而代喝。
凌峰菲管不了这些，保姆虽然性子急，但进退有度，也是做事的一把好手，凌峰菲每日盯着硕大屏幕看到头晕，回家时只会倒头就睡，自然没时间看顾其它。在教育孩子方面，她更多是放手而为，请来数个教师分时段授课，凌落早上一睁眼，先是被扔进泳池活动筋骨，上午是橄榄球和马术，下午是中文和商务，晚上还有三小时现金流演习。
这么填鸭式地猛灌，也没将凌落折腾成个翩翩佳公子。他小时一头卷毛，乱蓬蓬像个京巴在家里汪，大了点终于长开了，眉眼轮廓像母亲，白`皙皮肤配秀巧下巴，倒也生出矜持味道。只可惜空有容貌，他大脑好像被小脑挤得无处安放，数样技能连轴转，他学了新的忘了旧的，第三天再学，更是把第一天的都忘干净，脑干里好像盘踞个橡皮擦，每日兢兢业业，随时准备擦除旧识。
凌峰菲无奈，每次回家盯着儿子，盯一会就得摇头叹息：“看看隔壁米兰达，比你小两岁，什么都学得这么快这么好。”
“还有总来找你的那个文森特，我问过他几个问题，个个对答如流，不知比你厉害多少。”
“妈妈我当年也是佼佼者，怎么到了你这里，变成了这样，莫非是被你父亲···”
话说到此，凌峰菲欲言又止咬住舌尖，凌落急匆匆扑上前，搭着她膝盖，摇晃她胳膊撒娇：“妈妈，我爸爸究竟是谁？”
“你没有爸爸”，凌峰菲顶着额角，冷笑一声，目光仿佛透过他，在看一个既厌恶又忘不了的人：“那样的胆小鬼，不配做你父亲。”
凌落‘哦’了一声，腿脚失了力气，失落跌坐回去。
他问过母亲无数次，但每次都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他已不再抱有期待。
‘父亲’这样的存在，只是个隐约轮廓，在书本里，在电视里，在画报里，在心里，只是不在他身边。
凌峰菲对国内外的教育都不满意，她向来强势，又没什么需要商量的对象，干脆将凌落养在家，精细喂养了十八年，将他养得细皮嫩肉，像个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
这闺秀被母亲打包上飞机的时候，整个人还是懵的。他当时正在夜跑，在月光下大汗淋漓挥洒精力，母亲开着车从远方扑来，一声嚓响，连人带车横在他面前。
“上来。”
凌峰菲不说废话，只吐出短短两个字，符合她一贯作风。
她把车窗摇下，凌落发现她竟没把发髻盘规整，只胡乱扎个马尾坠在脑后。她妆花了一半，深棕眼影与沉甸眼圈相互缠绕，小巧的鼻子上爆了油皮，面容憔悴透点惊慌。
凌落哆嗦上车，一上来就急了：“妈妈，出什么事了？”
“不是和你说无数次吗？不要做剧烈运动！”，凌峰菲猛打方向盘，咬牙切齿，腮边肌肉微抖：“药带了么？”
“带了，都在口袋里，应急的非应急的都带了。”
凌峰菲生凌落时情绪波动大，致使早产，小孩落下时皱巴巴的一团，哭都不会哭，小手小脚，蜷的像个糯米团子。在头皮上打了两个月的针，才学会哭闹。
只是这‘好’浮于表面，不知是不是幼年吃药太多，凌落一直胃口不好，不吃的东西若列成单子，能勾勒成庞大卷轴。凌峰菲一人承担双份职责，自然心疼他，从小锦衣玉食娇惯养大，凌落被养得更挑食，入口的东西不合心意，吃了都能吐个精光。
凌落坐在副驾上，感觉母亲将车开得飞快，他被安全带绑住的身体东倒西歪，随时预备被甩出门去。
凌峰菲根本就不看路，仿佛身后有野兽在追，凌落胆战心惊，眼泪在眼圈晃：“妈妈····发生什么事啦？”
“你的证件和银行卡，我都给你带来了”，凌峰菲也不解释，只在猛打方向盘的间隙里吐字：“衣物之类的回国之后再买，没特殊情况不要给我打电话。你不是一直想见父亲吗？他现在躺在ICU续命，你说不定能给他送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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