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子弹打在顾骥遥面前，崩起的土渣溅得他满脸都是。他瞄准那个将子弹送到他面前的日本兵，一枪撂倒后啐掉崩进嘴里的土渣子。
陈善材匍匐到他面前：“团座，已经齐活了，撤吧。”
顾骥遥举着望远镜将周围又仔细观察了一遍。吃了他们埋伏的日本人虽然还没退，但已没有战意，惶惶然不知下一枪会从哪个地方射过来。虽然很想将他们全歼，但战斗已经打了四十分钟，再拖只怕日本人的增援就该到了。
“撤。”顾骥遥下了令，人马悄然退进了丛林。
等了约摸半小时不见再有枪响的日本人小心翼翼的寻觅劫压他们物资的人，一不留神碰上了两颗地雷。又造成了新的伤亡。等到增援部队赶来，山林里全然已经失去了这小股人马的踪迹。
回到桐楼寨，一营长和三营长乐呵呵地带人清点战利品。陈善材记下数之后，汇报给顾骥遥，“首战告捷，缴来的物资里有好些罐头，可以给兄弟加个餐了。粮食存在仓库里省着也够吃一阵子。还缴了两门迫击炮，”
“伤亡呢？”
“没有战斗减员。有两个伤得比较重，暂时没生命危险。另外有几个轻伤的。”
顾骥遥看着陈善材和身边的两营营长都轻松的表情，挑了挑眉尖，“别大意，日本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团座给我找的这洞天福地，小鬼子哪那么容易找过来。”一营长打量着桐楼寨，这是独立团在投诚之前经营的地方。戴昌宗经营多年，跟他斗过的军阀换过好几茬都没人能奈他何，凭的，除了他们的本事之外，就是这地利优势。幸而，独立团投了诚，他们才有了这么一个喘息之地。
顾骥遥轻松不起来。他顺着一营长的目光看着桐楼寨，这是戴昌宗和李万三发家的地方。他也倚着说服他们投诚，被骆师从参谋长放到了团长的位置上，让他励练。他想着，自己好歹是留洋回来的，骆师一向看重他，便不知轻重起来。没想到，棋子变弃子也只是上头转念间的手腕翻覆。
从荣城突围的时候跟戴大当家和李万三讲好了，活着就到此处会合。眼见着他们在这里休整了快半个月，也不见有人来，只怕他们二位凶多吉少。
想到此，顾骥遥胸中一滞。倘若他没把他们从山上弄下去，这二位仍是这山中数着日月长短逍遥自在的山大王。手底下仍捏着上千号人，纵然是日本人占了山下所有地方，也未必能轻易攻到这里来。
一营长和三营长看着顾骥遥的脸色，猜他又在烦心。远的不说，两个月前他们还是英姿勃发的正规军，乌泱泱一千几百号人。现在只剩下不到一半的人马，还都一个个衣衫褴缕，面有菜色。这一仗，虽然缴下来的物资也撑不过几天去，却是他们这些日子以来头一次出了口心中恶气。
三营长走到顾骥遥跟前，“团座，虽然从前弟兄们未必服气您。但这段日子，您跟兄弟们一块儿浴血奋战，不离不弃，兄弟们佩服。别的就甭多想了，荣城咱丢了，以后咱再把他夺回来。眼下，咱们好好计划计划，这日子要怎么过，仗要怎么打。就算一时半会儿咱们讨不着什么便宜，咱们也要当根刺，扎得他们难受。”
一营长和一旁几个连排长都纷纷点头。
顾骥遥看着面前一个个灰头土脸的下属，收起自己忧思，掸了掸三营长肩膀上的土，抓了一个罐头掂了掂扔给一营长：“把这些全开了，晚上大伙开个荤。往后肯定是要过苦日子的，都得有个心理准备。”
“是。”一营长和三营长立即张罗人把罐头分下去。陈善材预备拿两个给顾骥遥存着，顾骥遥摇头，他不舍地将东西又放了回去。
夜里难得吃上了肉，虽然均下去每人分到不过薄薄两三片儿，还是让大伙儿着实开心了一回。吃罢了饭，该站岗的站岗，该放哨的放哨。桐楼寨静下来，飕飕的风穿过幽深的林子吹进寨子，呼呼得像野兽在号叫。顾骥遥蓦得想起康婉如。
这一别，竟是半年过去了。一年多之前，头回与她见面便是在这里。她说她叫陶纾。细品着，他也确实更喜欢陶纾这个名字。那时，听到寨子头也有这样那样的声音。她听得发怵，顾骥遥还当面嘲笑了他一回。后来发现她就是康婉如，心里与她的距离突然就近了起来。她长得讨喜，性格有意思，况且生下来就盖上顾家的章，顾骥遥觉得她注定就是自己的人。却不料，她直剌剌地说她心里另有其人。而后，他也真的让她跟其人走了。这一走，心脏也好像被人攫走一块。虽然他从不流露什么，但是用手轻轻一摁，就知那里在生痛。
也不知她现在怎样。论着时局来说……，跟裴亚樵走，实在不是什么良选。裴亚樵自身都是在枪口下讨生活的，婉如跟他，只怕也过不上什么平静日子。只怪自己当时一口气噎在心窍里，非让她走。若是留她一留，让她随家里人一道去云南，至少现在不必担心她的安危。
幽幽想了好久，一声惨叫揉在风里吹进顾骥遥的耳朵。他皱起眉：“怎么了？”
陈善材听着声音的方向，“好像是伤员，之前军医就说天热，有些伤员的伤口发炎了。进山之后，山里凉快，状况好了一些。但是没有消炎药，苦熬只怕难熬。昨天刚去了一个，就是……没熬过去的。现在又马上要入秋了，山里的毒蚊子也厉害，这两天听说有两个人染上了打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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