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严氏兄弟就觉得恶心，并且面上没有任何掩饰，所以更将这两句冰凉凉的感激衬托得真挚无比。严雄见状，终于松了一口气，对着冷月，低低地回应了一句：“江掌柜在我这里安全，我也不会再找月族的晦气，六公子放心就是。”
六公子不放心。
严雄扶冷月时，靠近船舷的左手手指，若有若无地在冷月胳膊上点了点。
六公子突然就放心了。
冷月没有多耽搁，道谢，直起身子，松开严雄的手。
“所以严帮主，江掌柜不……”他顿了一下，把那句不假思索的“卖”字咽回肚子，“江掌柜只是来贵帮做客？真不需要我做什么换他？孙恕呢？帮主可知孙恕的下落？”
严雄摇头不答，他踱到了船舷边，把胳膊架在船舷上。他背后有星星点点的渔灯，还有些往来的商船。他的面目被船上的油灯映得诡异，可冷月竟从这诡异里，瞧出一些安逸来。
冷月心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盯着严雄，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他想起冷英死前看他的深深一眼，想起风吹过玉兰的庭院，想起孙庄主倒下的身体。现在他看到了严雄。
他什么问题都不想问了。他也知道，什么问题都问不出来了。
——还魂归来的我，真的是个灾星吗？
他想上前，跟严雄说两句话。可他最后还是没说。
他抱拳向严雄行礼：“冷月可以告辞了吗？”
严雄也抱拳与冷月道别。冷月转身就走，越过严杰的时候，严雄忽然叫住他。
冷月脚步停了停，用眼角瞥了一眼严杰，不知道该不该动作。
严雄说：“故人之子，风采如旧，严某得幸一见，想来此生无憾了。”
冷月这才下定决心回头。
他听见“故人之子”的论调就很头大。以前他也觉得，自己精明干练，跟他那父亲相差无几了。
可过往一层一层揭开，他离真相越近，越觉得他的父亲高入云端，遥不可及。
那是他倾尽一生都到达不了的高度。
他摇摇头：“帮主还是莫要谬赞，冷月的斤两，冷月心里有数。告辞。”
冷月从苏家接到苏婕和阿恬，反身往自己家去。他当时走得急，很多东西没拿到，包括他藏在四处的银钱，以及……他在苏婕的注视下，强作镇静地把自己的箫管放进从血影家里偷来的琴匣，面不改色地背在背上，朝苏姑娘问：“有什么事吗？”
苏婕差点吐血而亡。
冷月自认脸皮可以和严雄徐鹏举媲美，见苏婕没有什么反应，自己从袖筒里掏出小半枚糕点来。糕点连渣带碎，搞得他的袖筒邋邋遢遢的。好在他袖子里什么都没装，他一边把糕点递给阿恬，一边抖搂着衣裳，见阿恬接了糕点莫名其妙，差点塞嘴里，冷月赶紧叫住：“嗳你别吃呀！”
阿恬抬头，眉间微蹙，眨眼，神色很是无辜。
冷月说：“你拿着，看看这糕点里有毒无毒，这事不要跟人声张，懂？”
阿恬忙不迭点头。
江上风好。中元不设夜禁，江边往来祭拜放灯的民众甚多，灯火映得岸边星星点点，是少见的夜景。严雄懒洋洋地抵在船舷上，身体不动，一只手伸直了从桌上够糕点。严杰看见，赶忙抢上一步，将碟子靠桌边拉了拉。严雄就借着这个机会，低低叫了句：“老二。”
严杰抬头。他个子不高，眉眼细细，抬眼看人时，总有点无处遁形的戾气。可是他看严雄，却敛住一身锋芒，只剩一点人畜无害的纯良。
“老头去世以来，咱们是不是很久没有好好喝过酒了？”
严杰愣了愣。他一直很忌惮这个长兄，长兄一张口，他下意识地心里就一慌，却想不到，听到的却是这么一句话。
严雄懒洋洋地抬起胳膊，在严杰肩上拍了拍：“哥哥忽然想跟你喝酒了。”
严杰眯起眼睛微笑：“自当奉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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