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阳二月的天气还很冷，北风卷着冰碴子呼啸而来，吹得人脸上生疼。
皇帝下了圣旨，命陈瑛袭爵为辅国公，特赐国公祭礼服及三千两丧仪银两，令守孝三年再复职。
陈瑛听来听去，也就是些表示悲痛的话，于是草草地磕了头接了圣旨，听着内监李旻故作悲痛的话，勉强附和了几句。
刚送走浩浩荡荡的慰问队，紧接着有人来报：“二公子回来了。”
陈瑛几天几夜没睡，头脑十分不清醒，听到“二公子”竟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是谁。直到陈烨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他才想起来——这可不就是他弟弟么！可是陈烨怎么这么瘦？这跟他印象中那个肉乎乎的小孩完全不一样啊！他左看右看，这的的确确就是他弟弟，长得跟他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可为什么瘦得像个柴火棍儿一样？他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但他极力压住这股怒火，吩咐道：“绿绮，带公子去把衣服换了，过一会儿有客来。”
“是。”
“公子。”绿绮唤了他一声。陈瑛不喜欢家里人“国公”来“国公”去的，吩咐没有外人的时候叫他“公子”。绿绮改口倒是快，他带着换好衣服的陈烨出来，陈瑛瞥见陈烨身上宽大的孝服晃荡着，北风直往里灌，冻得他直打哆嗦。绿绮附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陈瑛的目光一下子冷了下来。
“把他带进房里避避风，等一下再让他出来。让白芷和白芨给他做点什么吃的送过去。”
“是。”
陈瑛站在院子里吹风，眯着眼睛不知道看什么。他抬手按了按胸口，刚才绿绮的话气得他胸口疼。他想了想，以后有的是机会好好收拾这群“亲戚”，现在还不到动手的时候。
绿绮趁给陈烨换衣服的时候看见他身上的伤痕，吓得腿软——就连他们这些奴仆受了家法也没被打得这么狠过。鸣钟更告诉他，但凡他们去拦，陈烨就没有饭吃，还要挨打，主仆三个在别人家里做牛做马，伺候人家的小公子们，动辄挨打挨骂。按说陈烨也不是白住，陈政学是给了生活费的，可鸣钟说他们一口咬定陈烨白吃白住，非要他干活不可。堂堂大宗嫡子，竟让个支系远房欺负来欺负去的，成何体统？！
这可是他……唯一的亲人了啊。
他回头看见房里陈烨坐在火炉边上小小的身影，不由得鼻子一酸。
“公子。”刘岭悄悄地挪了过来，站在他身侧。
“怎么了？”
“公子去休息一会儿吧，一会儿客人要来了，好不好？就一刻钟。”
“不用……”
“夜里还要守灵，再不睡，你会熬不住的。”
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难受来着，不知这两天老想吐是不是因为没睡觉的缘故。
“一定得在一刻钟之后把我叫起来。”
“是。”刘岭看着他倔强的背影，叹了口气。
他站在门外，看了一眼房里的立钟，等过了一刻钟又一点点才进房。陈瑛歪在圈椅上睡得很沉，让人不忍心叫醒他。
“公子？公子？”刘岭最终还是狠下心来弄醒他。
陈瑛手肘撑在膝盖上，把脸埋在手里，显然是没睡够。
“要不再睡一会儿？”
“不行不行……”陈瑛揉揉眼睛，“拿碗酽茶来给我，我喝点茶就好了。”
“公子，客人来了。”刘岭还没接话，焦尾就跑进来打断了他。
“你看看……”陈瑛无奈地摇摇头，“走吧，把陈烨叫出来。”
陈烨怯生生地站在他哥身后拽着他的衣服，从他哥背后探出头往外望。
“陈烨，一会儿你负责哭。”陈瑛忙里抽空冲他说了一句。
陈烨早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吓住了，这么多天都没回过神来，一时不知道怎么哭。他用麻衣的袖子揉揉眼睛，把眼睛都揉红了。“哥……我哭不出来……”
陈瑛没工夫搭理他，把他往身后搂了搂，“爹娘死了姐姐死了，你以后没爹疼没娘爱知道吗？”
陈烨一听，“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他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以后都没有娘了，以后都没人疼他哄他，他只能跟哥哥相依为命了。想到这里，过去两年的屈辱一下子涌上心头，他哭得撕心裂肺，死死地抱着陈瑛不肯撒手。
嘶……这孩子，哭得也太早了点。陈瑛被他撞到后背的伤，疼得直想把他的手拽开。“陈烨，你先放开我。”陈瑛拍拍他的手，转头对余音说道：“把公子带过去那边。”
陈烨拽着他的衣服死活不撒手，陈瑛没办法，只好把他留在身边。
客人陆陆续续来了，都带着丧仪和眼泪过来安慰他。陈瑛跪着磕头，陈烨也抽抽嗒嗒地跟着磕头。
陆子籍跟着陆远，一身素服进了门。他看见陈瑛跪在堂里，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是那么憔悴不堪。他好想过去抱着他，可他却总是离得那么远，那么不可靠近。
陈瑛注意到陆子籍，抬头望了他一眼。他看见他眼中真诚的怜悯和悲伤，不知怎的，看见了这样的眼神，莫名有点想哭。
他缓缓地俯**磕头，只看见了一前一后远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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