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 顾家大宅还十分安静。
昨天忙乱了一日，主人都有些累。平日里早起的顾纪安，都还没有起来，奴仆门轻手轻脚的不敢发出丝毫声音, 让这大宅显得尤为寂静。
书房内，已亮起了灯。顾纪安站在床榻上, 常宁跪着给他束玉带。顾纪安该是一夜没有休息好，眉宇间都是疲惫, 眼睛里也有些血丝。
常宁将茶水捧给顾纪安，轻声道：“大人怎不多睡会, 这会离上朝的时间还早。”
顾纪安喝了茶，又捏了捏眉心，莫名的心神不宁。常宁见顾纪安不回话, 按上了他的太阳穴，便又道，“大人这是昨日太累了，夜里这才没睡好。夫人的生辰忙完，就剩年节了，琐事都是内宅打理, 不用大人费心, 大人也可以趁此歇一歇。”
每年腊月顾家都会非常忙碌, 顾夫人的生日宴在这个月, 还要给江南送年礼, 准备祭祀的东西。顾纪安虽是心思重, 可这些年也是一心扑在政事上，平日里从不为这些宅内的人费心。他的作息很是规律，像昨夜那般子时才睡，还是第一次。今日又比往日早起了半个多时辰，更是没有的事。
昨日的宴席也很顺利，皇帝亲至臣子家里贺寿，这还是皇上登基后的头一份，谁人不艳羡。自打新皇登基，大人这两年里连跳几级，平日里更是封赏无数，连带着夫人与老夫人也受了不少恩赏，顾家的奴婢，在外都高人一等。
顾纪安性格冷僻不喜多言，便是老夫人说话也不那么顶用，平日里与夫人相处当真是相敬如宾，去内宅里歇夜也是按老规矩，只有初一和十五两日，是以顾家直至今日还没有小主子。老夫人和夫人天天去求神拜佛，大夫不知道请了多少，可却是毫无用处。家中只一个姨娘，虽是老夫人的外甥女，可顾纪安似乎也没有多偏爱她，不然她进门比夫人早那么多年，也不曾为顾家诞下一儿半女。
常宁这打小伺候在顾纪安身边，算是这个家里唯一能和顾纪安说得上话的人。他如今虽是个家奴，可是不管在家里还是在外面也极有脸面。平日老夫人与夫人都会高看他一眼，时不时的打赏，顾夫人那里自是不必提，姨娘那边更是巴结奉承，顾家大总管已是年近半百，见了常宁也要陪个笑脸叫个常宁小哥。常宁对顾纪安算得上极了解，也是真的上心，这会想不出这反常到底是为什么。
顾纪安一夜没睡好，莫名的觉得心慌意乱，这份焦灼甚至没有半分头绪。昨日虽是家中有宴席，这样的宴席，顾家一年不知要开多少次。虽说这番有皇帝亲临，是天大的荣幸，但顾纪安与皇帝共事多年，君臣相处极为融洽，按照他对自己的抬举，倒也不觉得奇怪。
顾纪安中状元后便投了静王，君臣算是共患难过来的，说起来对皇帝的性情也有些了解。这位皇帝虽御下严格，可也极为护短的，有时候这份护短甚至有些不分青红皂白。这些年，他不管对外面如何苛责，对顾纪安历来有一份不同，他做王爷时那时还很落魄，就对顾纪安就尽力的关照。顾纪安见他如此，也只当他是为了笼络自己，那时顾纪安在先帝那里也颇受信任的重臣，他也只是个不受宠被放逐的王爷。
顾纪安的祖父乃当朝一品，便是为了保住这封诏书自尽而亡。顾纪安父亲虽是从没有对顾纪安说过什么，但是当年也曾暗地里为静王奔走，突然暴毙在任上。顾纪安疑心父亲的死，少年时查阅了父亲所有的遗物，知道他的死与太后有关系，也知道他始终忠于高祖。后来，顾纪安无意中找到了被藏在躺椅里的高祖的传位圣旨。顾家三代人，两代人忠于高祖，顾纪安自然要继承遗志。
从龙之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从来不是顾纪安所追求的。他只是单纯的想要完成顾家两代人的追求，也想拨乱反正，做个忠义双全的臣子。即便到了今日，他得到了所有人艳羡的一切，也没有得偿所愿的得意。顾纪安终其一生，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想得到的东西，也没有什么觉得是不能失去的，因为不在乎，似乎没什么可在乎。荣华富贵，府中的一切，包括至亲的母亲，都不能成为他在人世的牵绊与慰藉。
虽是君臣有别，可顾纪安与秦肃在政见上，大多都是不谋而合。不过两个人处事风格大相径庭，顾纪安手段温和圆滑，秦肃强硬铁血，不容反驳。这君臣在朝堂也惯会一个白脸，一个黑脸。可秦肃顾纪安面前从没有摆过什么架子，事无巨细都和顾纪安商量着来。
两个人时不时还能说些家常，秦肃待顾纪安这份亲近，甚至比那些血脉宗室还像亲戚。秦肃为人十分苛责，也从不讲什么情面，可顾纪安以前心里莫名的笃定，便是自己真的犯了杀头的大罪。秦肃也一定会保下自己，这种护短是从他成为还是王爷的秦肃的臣子时，便能感觉到的。
昨日午后皇帝的那种态度，还是顾纪安第一次经历，这虽让他有些不知所措，可还不至于让他彻夜难眠。可是当他看清，那墙侧假山上站着的人，不明所以的难受。便是最后离开，他还是忍不住回头看向那空荡荡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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