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乃是后山的一间山洞，洞外设有禁制，洞深处有一血池。池中怨气萦绕，泡着不知多少尚待炼化的凶尸。
这大概也是整座乱葬岗上最符合世间对此地想象的地方了。
光线阴森黯淡，数座石床上，剖开的尸体裸露着脏器；一些刀锯斧凿一类的工具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床边的木桌上，即使经过了擦拭，也能隐隐地看到其锋刃上凝结的暗红色。
一个木头打制的简陋书桌上，摊放着杂乱的手稿，手稿上亦多是些看上去阴气森森的图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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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退思就坐在这个书桌上，对着面前摆放的一面镜子，又翻了一遍手中关于金光瑶的情报。
简陋得可怜，比这张桌子还简陋。包括金光瑶的身世一类的，只有传言。他的心腹手下有谁，这类温退思比较关心的问题，统统查不到。
至于**之子、偷技之徒这两个称号，温退思着实想不出为何有人会以此作为嘲讽金光瑶的理由。
出身娼馆，毫无基础，凭着自学，学到如今这般境地，其智慧、毅力、野心，只能用“可怕”两个字来形容。
如果还有人因此而嘲讽金光瑶，那当真是愚蠢而不自知的典范了。
温退思疲惫地揉了揉脸。
说不定这不是一个好主意 —— 这个念头在他心中掠过了一瞬，便被温退思自己压了下去。
薛洋参加的那场公审公判大会，举办过不止一场。乖乖认罚的有，跑路的却也不在少数。温退思若是不想放他们跑，他们一个也跑不掉，但温退思没有管。
横竖是要来找乱葬岗麻烦的，不如便送他们一个借口。
但在这个时候，每一个机会都要抓住才行。哪怕是与虎谋皮，也得试一试。抱着这个心态，温退思启动了面前的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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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铜镜前，金光瑶很是不好的心情，稍稍平复了些。
因为此铜镜对面的，不是旁人，乃是那个搅乱了天下，使得天下人皆对鬼道之术疑惧与期待并存的乱葬岗温慎。
世间只知此人从来足不出乱葬岗半步，未有从军之经历，却练得一手好兵，连他也不例外。
快意恩仇、行侠仗义的夷陵老祖固然令人热血澎湃；但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温退思，却代表了另一种浪漫，一种属于智慧的浪漫。
即将与如此对手见面，金光瑶心中的期待稍稍冲淡了心中交杂的酸楚、愤怒、不甘与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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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不过是金子轩带着金子勋，追着那道不知灵不灵的绿光飞来飞去，于是金光善跑出去嫖了，金夫人指望不上金子轩，便只能着落到金光瑶身上，让他去找人。
寻上翠微阁的时候，不巧听到了一句“儿子？唉，不提了。”罢了。
对着镜子，金光瑶揉了揉自己的脸。
笑得还是有些假。这可不行，等下要见的人，可不好这么敷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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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这个温退思会是什么模样？
金光瑶心中有些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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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光瑶拿此事问过薛洋。
薛洋眨了眨眼睛，懒懒道：“哦，温退思啊，是个光头。”
既然如此，那么温退思就决不可能是光头了 —— 自诩十分熟悉薛洋的金光瑶如是断定。
薛洋自己的一顶青丝之下，还是长不盈寸的发茬。害他只能靠假发维持形象的罪魁祸首之一，正是他敛芳尊金光瑶。所以至少半年内，薛洋答“是”，那就得当作“否”来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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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来也是如此，“剃光头”这种命令，从来只有上位者命令下位者去做的，哪有上位者跟着下位者一起做的？
若是温退思当真有那魄力和麾下徒众一同剃光头，那倒真的是能让金光瑶刮目相看一把。他自诩识人无数，肯同属下共生死的见过不少，可肯同属下共丢人的，着实罕见。
既是没剃，想必也是一个……“正常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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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维被拐上了歧路之后，金光瑶不免开始有些好奇起温退思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来。
想必定是衣冠潇洒、年少风流，眉眼间自带一股清朗不羁之气，如同当年的魏无羡？
或是峨冠博带、恂恂儒雅，颇有君子之风，像他的二哥，泽芜君蓝曦臣？
不，一个隐匿于幕后的谋臣，定不像那二人那般光风霁月。何况此人须得周旋于温氏遗族、魏无羡与云梦江家之间，定少不了那些柔滑手段。
说不定，竟是有三分像自己。想到这，金光瑶不明意味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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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思考，金光瑶的心中已缓慢勾勒出一个肤色苍白、面带柔和笑容的形象。
此人相较常人当有些阴柔，但又当有三分乖觉灵巧，身形也当被略显有些宽大的袍服衬得有几分纤弱，这方才符合乱葬岗上唯一谋士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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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光瑶正襟危坐，看着面前镜中的自己缓缓起了变化，感觉到心中泛起一丝久违的期待，不自觉地调整出一个微微笑意。
亲切而不失庄重，金光瑶对自己的形象很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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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中的人像先是化作一团朦胧的雾气，随即缓缓成型。
眉目堪称清秀，却带着一股肃然的学究气。黯淡光线下，看不清对方的肤色，只知绝不是苍白。
镜中亦映出了其衣衫，蓝色的，粗布，常服。
常服下，映出经年锻炼方才有的，优美而收敛的肌肉线条。
背景乃是一片阴森邪气的山洞，在这山洞之中，此人仍面含淡淡微笑，终于让他有了几分金光瑶臆想出的谋臣气质。
只是这几分气质，被一样事物彻底破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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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光瑶维持着僵硬地笑容，静静地等待镜中人浮现出全貌。数息之后，他终于可以确定——
温退思确实、一定、确凿无疑的，剃了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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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光瑶缓缓伸出手，在脸上的笑容彻底僵死之前，“啪”地把镜子扣在了桌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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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子中传来一声略带疑惑的声音：“敛芳尊，你还好吗？”
金光瑶调整了一下呼吸，揉了揉脸，微笑道：“不小心碰倒了镜子，抱歉失礼了。退思兄莫急，我这就把镜子扶起来。”
薛成美，居然学会虚者实之了，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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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鳞台外，靠着锄头休息的薛洋，突兀地打了个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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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揉脸调整表情的次数超过了过去半个月的总和 —— 金光瑶
啥？小矮子骂我？为什么骂我？他问过我伪君子是不是秃头？我说了实话呀！果然好人没好报 ——薛洋┑(￣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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