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十月底十一月初未开始集中供暖的时候，于方雍乔而言最是难熬。街上的风呼呼地刮，屋里也冷得仿佛太平间，简直没有一处可供他休息。和苑旌分手后的八年间，他度过了不知多少个这样的日子，而这八年里他独自一人居住在此，没有谁做他的人形暖炉，他也从没动过要拿谁取暖的心思。今年苑旌是回来了，这让他的手脚又有了转暖的机会，每天早上起床，他最爱干的事就是把手塞进苑旌的后脖领子。
他们还上学的时候，一到冬天就能看到大雪，但最近几年，雪天是越来越少了。方雍乔把手搁在苑旌衣领里，看苑旌被凉得龇牙咧嘴却不敢躲避的模样，心情大好，也不再计较今年是不是没有雪天。他们早过了打雪仗的年纪，到冬天当然是能暖和一点儿就暖和一点儿，巴不得每天都窝在家里搂搂抱抱。
可工作还得继续，无论阴晴雨雪，上班打卡这事必不能少。抽不出空闲是大多数成年人的悲哀，方雍乔和苑旌都在这种悲哀里不屈地生长。
坐在餐桌旁闹了一会儿，方雍乔起身去关掉客厅的空调。他们一整天都回不了家，空调开着也是浪费，倒不如让客厅彻底地冷下去，一直冷到他们下班，再来制造与外界气候迥异的温热。
苑旌整理好被弄乱的衣领，重新打好领带，甩着钥匙靠在门边，等方雍乔一起出门。最近天气太冷了，方雍乔不愿意走去市一中，每天都要蹭苑旌的车，而他自己的车，却是放在车库里吃灰，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再开出来。两个人组成的小家庭，拥有一辆车就够了，多出来的那辆，显然是个累赘。
方雍乔其实想抽空把它折旧卖掉，或者将它开回纪凝那边，等方小夜以后考了驾照，再留给她用。然而方小夜并没有考驾照的意思，这丫头太懒了，她觉得考驾照还不如请个司机，反正她妈不缺给人开工资的钱。方雍乔对她的败家和懒惰束手无策，但亲妈都还没发话呢，他是不好多说什么。
滴滴两下喇叭声把方雍乔唤醒，他抬眼一看，苑旌已开着车来到了他跟前。他伸手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随后汽车发动，一路开往市一中。
学校门口不允许停车，也不允许学生家长开车接送，但这规定并不适用于教师。教师及其家属开车，那是正当行为，学生们还得给人家让路，好叫他们开着车进到学校里去。
苑旌不知何时跑来市一中跟门卫打了招呼，一路把方雍乔送进了校内。方雍乔打个盹醒来，发现自己到了办公楼下，凭空生出一股虚幻之感，像还在做梦似的。
他打开车门，带走了装试卷的手提袋，苑旌摇下车窗，对他挥挥手，掉头开出了校园。方雍乔站在办公楼下，略微怔忡，总觉得脑子还没睡清醒，苏醒的只是身体，看什么东西都像梦。
方雍乔打个哈欠，转身进了办公楼。办公楼里空调开得足，扑面而来的都是热风，把他紧绷的神经吹暖吹软，直让他心里那根扯紧的弦都松懈了，虚虚地委顿在地上。他松了口气，觉得这未供暖的时节好像也不是太难熬，过日子么，就是数着一天过一天，冷几日不要紧，总得有转暖的时候。
今天第一节课就是方雍乔的，正常来讲，他应该去盯早读，然后等待铃声响起，直接开始上课。但他懒得提前走了，办公楼里的暖风太让他留恋，他不想走进那个冷冰冰的教室，去陪冻僵了的祖国花朵们一起当冰棍儿。
他倒满一杯热水，简单清点了一下试卷的数量，确认数量无误后，才带着它们和那水杯一同出门。连接办公楼和教学楼的走廊高悬于空中，大约在三楼的位置，两侧皆是透明玻璃，方雍乔不经意间往外一看，看见了一颗泛着白光的球体，那是秋冬的太阳，失去了夏季的活力。
不知怎的就想起一句很晦气的比喻。
“老师就是夕阳，学生就是朝阳，朝阳有着夕阳所没有的生命力……”
可去他姥姥的吧。
方雍乔想起自己班上某些个死气沉沉的学生，说他们是朝阳，简直侮辱了朝阳。他们每天除了吃就是睡，清醒着的时间多半又被发呆所占据，要从他们身上找到生命力，实在是强人所难。有些孩子就是这样，每天都迷茫，每天都无趣，谁知道他们的脑袋瓜里平时都转着怎样的想法，又是什么给了他们继续生活的希冀。
方雍乔走进教室的那一刻，离早读结束响预备铃尚有十多分钟。他还是来早了，多年的习惯不允许他迟到。幸亏他早来也有早来的好处，至少分发试卷的时间不必从第一节课里抠出。
负责发试卷的，依然是坐在前排的学生。课代表要组织早读，学委要张贴排名表，方雍乔要坐那休息，这差事只能让前排学生来干。那帮泼猴早就坐不住，蠢蠢欲动想拿到更多的试卷，以换取更多不读书的时间，但方雍乔一眼看穿他们的小九九，愣是把每个人的任务分配得均匀，来了个雨露均沾。
几名学生郁郁寡欢地在教室里奔走，一张张试卷像雪片一样飞到不同的桌面上，或掀起一阵惊呼，或带来一声哀叹。每次考试都是几人欢喜几人愁，而那些成绩稳定的最舒坦，毕竟他们每次都在同一水平线上，绝不会因考试而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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