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轻沿着山路漫无目的地走了半日，回过神时，扭头回望来路，目力所及，惟见沉云下坠，群峰相接，枯黄草丛中一道轻浅足迹，方圆除她之外，别无旁人。
慕轻呆立半晌，蓦地卸下力来，辞朝脱手而出，落在地上，她缓缓坐下，环住双膝，远眺天际。
冬风日逐凛冽，顺着颈边衣缝灌入，她并未觉得冷，却仍是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脖颈，压住了衣领。
慕轻忽然想起在秘境中的那个梦来，陡然生出一股臆想：倘若她说冷，娘亲便会出来，抱一抱她。
她不由被这臆想鼓动，满怀期盼且紧张地张了张口，道：“娘、娘亲，我……我好冷。”
回应她的是风没过草丛的沙沙杂声。
以及脚边辞朝不知因何发出的一阵清越长鸣。
巨大的失落与孤寂感笼罩住慕轻，慕轻静默忍耐良久，终于止不住泪落。
天色趋于微冥，慕轻忆起外出要事，拄着辞朝站起，伸手拍干净衣上草屑，抬头一看，不远处有一条清溪，溪水不丰，底部露出几块大石，后方即是一片长林，由秋入冬，枝条渐稀，落木覆地。慕轻跨过清溪，步入林中，把辞朝收回储物戒，将被山风摧折断裂于地的枯枝拾堆，不费多时，已聚拢了四五处。慕轻心有旁骛，犹无所觉，顺着树缝，愈往林中深处。待一阵奔跑蹄声混着呦呦鸣声递入耳中，慕轻举目四顾，看见一排排别无二致的高大林木和数十丈外的一团光亮时，惊觉自己已穿过树林，快要到了另一边。
幸好她一路过来聚有枯枝堆，算作路引，不必在林中迷向，只是出来时她满怀心事，忘了在洞外砍几段藤条过来当做捆绳，眼下并无结索，该怎么能将树枝运回？
慕轻思索中，右手不知何时又疼痛起来，她摊掌一看，包裹掌心的手帕沾满了木屑枯尘，隐隐透出些许浅薄血色，想是她方才不经心用了右手，致使伤口裂开了。
但这点小伤痛于修士而言不足一提，若非师尊之意，她必然不用手帕裹着的。慕轻看过一眼，并不在意，四处走了走，发觉通向树林出口处，有几行凌乱蹄印，大小不一，颇似梅花，想到方才听见的嘈杂鸣声，当知是鹿无疑。
山谷之中，有鹿不奇，且鹿性机警，听闻人声，必然四散惊逃，即便有心与它们打个照面，寻常人也无力追赶。慕轻缘着那道蹄印，向出口走去，想要找些藤条等物来，将枯枝捆束运回。
踏出疏林，视野顿时开阔许多，慕轻深深呼出一口气，往上一看，乌云渐淡，白日依山，山峰前一泓深涧，水流湍急，水面一阵濛濛雾气，涧中两群山兽正在嬉戏。慕轻凝神细看，一群体态偏大，形似水牛，颈短粗肢，头有两角，鼻角长而额角短，通体皆白，浴于水中，犹如雪溶冰川，异常洁净。另一群形体较为娇小，毛色偏暗，角有三叉，脊有背纹，尾黑而体棕，五大一小，正是慕轻方才所见蹄印之主。
鹿群早在慕轻出林之瞬便有所察觉，呦呦低叫几声，似乎是在提醒同伴，而后顺着涧流浮游几下，一头扎进了涧中。一只水犀向慕轻方向看了一眼，仰头打了个嚏，呼出几口浊气，慢吞吞地跟着队伍游出几尺，随即也扎入涧中，不露头了。
慕轻起初以为它们只是为了避人才躲于水下，等她走远想必就会出来，她并非故意打扰它们戏水兴致，便向着山涧上游而去。走了一会，回头想看看它们冒头了未，不料涧水急促，四周并无它们声息。慕轻悚然一惊，若鹿奔跑灵敏迅捷不见踪影也罢，水犀群疾行动静不小，在她毫无所觉之下，绝无匿行之法。唯一可能，便是它们还未出水。
慕轻一时疑心自己贸然闯入使其溺水身亡，仔细一想，又觉怪异。
鹿群生性胆小畏人，躲避情有可原，水犀却与之相反，且她只身一人，外观并不魁梧，手中又无利器，水犀怎会因惧她而躲在水下许久不出，换做常人来，只怕是人避群兽，而非群兽避人了。
慕轻奔回群兽潜入水中之处，等待片刻，仍然不见它们上浮，心中疑窦顿生，猜测这涧下恐怕另有乾坤，一面又担忧万一群兽果因自己溺毙，恶孽缠身，终有劫报，便起意下去一探究竟。
临入水时，想起师尊还在山洞中等候，有些犹豫，但见天色明亮，距天黑尚有些时光，便定下心来，照着印象中群兽下凫之处，游入涧中。
山涧果然颇深，慕轻下沉数丈之后，仍未见底。水下幽冷昏昧，视物甚难，慕轻若在从前筑基境界时，水中深潜数把个时辰并不在话下，但她如今修为受限，被急速暗流冲撞，不知所向地游了约一炷香时间，便觉胸闷气短，四肢脱力，难以为继，又不见群兽行迹，自觉入水太晚，跟丢了它们。
慕轻正试图回转，忽然耳边鹿鸣之声似在咫尺之间，慕轻一怔，身先意动，循向声源游去，不知游了多久，许是几息，许是几晌，眼前骤然明亮起来，仿若太阳沉入水中，将水下景象照映得分毫毕现，亦刺得慕轻双目欲眦。
慕轻闭上眼睛，赶在胸腔最后一缕气被挤出时奋力浮出了水面，趴在岸边剧烈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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