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晨，我下楼喝水。等水烧开的过程中，谢添弋走进厨房。他慢条斯理地调整着左手的袖扣，偏头看了我一眼，径直走到长桌的尽头。
那桌子的一角离消毒柜最近，上层摆放餐用碗筷，下层放置饮用杯具。我才看了眼水温提示，见谢添弋弯腰，忍不住出声提醒。
“水还没开。”我靠在橱柜上，眨了眨眼。
谢添弋目不斜视，低着头从消毒柜中取出玻璃杯拿在手上，用膝盖将柜门推了回去。
“多久”他问。
我有些吃惊，不自觉站直身体朝他多看了一眼。
“应该快了。”我盯着开关边的红字电子数字回答他。
“嗯。”谢添弋淡淡地应了一声，走到洗手池边，将杯子放在柜台。
提梁壶“咕噜咕噜”，发出即将沸腾的声响。几缕升腾的蒸汽，像冬日嘴里呵出的热气，在壶口慢悠悠地盘旋。没了说话声，厨房一下安静下来，只留壶里的水有节奏地翻腾。但也因为太安静了，那“咕噜咕噜”声变成了心里的节拍，反倒让人觉得怪异。
我低着头，更加笃定这水温攀升的速度比往日慢上许多。等的人整个视线也快黏在指示数字上方，等的人心里头闷闷的，不敢乱开口说话。仿佛，没有哪一个时刻更盼望它快点沸腾。
“喔，烧开了。”我不自觉松了口气，有些如释重负地关掉开关。
“你……需要我帮你倒吗。反正，我正好…”从消毒柜取出水杯倒满水后，我看着谢添弋，有些犹豫。
谢添弋这才转过头，跟着眼珠子散漫地转回正前方。他整个人看起来没什么精神，顺手拿过搁在一边的玻璃杯往我这儿走。
“让一让。”声音没什么起伏。谢添弋停在我身后，手不知何时伸了过来，温热的指腹恰巧触到我仍握在壶把上的手背。我像被开水烫了一下，下意识猛地缩回手。
“不好意思。”我大踏步往左挪了挪，手忙脚乱的把水壶那一角的位置让给他。
谢添弋只用三根手指掐住离杯口三分之一的地方。由于刚烧开的水还很烫，他凑近杯沿吹了吹气。然而没吹几下，像是立刻感到厌倦，他神情恹恹走到长桌边把杯子放下。
那个过程似乎变得很慢。我是说，他放任的每一个动作，都像被刻意拉长，明明普通到可令人心生乏味，却因为赏心悦目叫人窥视的目光也心甘情愿。
但我说不清为什么。
在每一帧有谢添弋的地方，时间和光圈里的颗粒一样，慢悠悠地流动，慢悠悠地旋转。
水凉后，我迫不及待仰头喝了几口。大概喝完两杯后，我从余光中看见谢添弋起身往厨房外走。
那天上午，是学校夏季运动会的开幕。我们不约而同的比正常上学早起了半个多钟头，打算收拾好后早去班级内做准备。
我跟在谢添弋身后，嘉贤阿姨刚好从楼上下来。她问我们怎么不吃了早餐再去学校。
我抬起头朝她的方向解释，“老师说早点去做开幕式方阵的准备，我们今天就去学校食堂吃。”
谢添弋没说话，走到沙发边上勾起书包背在身后。我和嘉贤阿姨说完话，也走去拿自己的书包。晨间下楼的时候，它被我扔在环形沙发的右侧，离谢添弋的很近。我低头拉书包的时候顺口问了谢添弋一句。
我说，“你也去学校吃吗？”
谢添弋“嗯”了一声，往右上方懒懒地仰了仰头算是和嘉贤阿姨打完招呼。“走了。”
嘉贤阿姨停在阶梯上，我无意间瞧见她细长的眉毛向上动了动。那大概是个惊诧的表情。不过毕竟隔得很远，也有可能是我看错。
很快，她脸色恢复如常，倚在红棕色的栏杆上笑着冲我们挥了挥手。
“嗯，去吧你们俩，运动会加油。”
司机老陈早等在门口。穿过花园小径，我们一路来到车库。当每日接送我们的轿车一如既往经白加道驶向高架斜道，我坐在车的后座，因为突然忆起同谢添弋的问话而后知后觉地红了脸。
我脸红的原因不是害羞。
从家到学校，左右二十五分钟不到的行车距离。我们没理由让陈叔辛苦的多开一趟。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即使在过去的每一天里，我和谢添弋各守方圆，彼此缄默不愿共行，却依旧一前一后迈出家门，一左一右坐在同一辆车的后座。
所以，简单来说，我问了一句废话。我为我在谢添弋面前脱口而出的废话感到狼狈。
我贴着车窗，窗外郁郁葱葱的绿色叠影般飞速而过，在玻璃上留下瞬息变幻的投影。在昏沉沉的玻璃中，靠在车后座闭目养神的谢添弋若隐若现。我偷偷摸摸地伸出手指贴在玻璃上，干燥的车窗上只留下一个小得看不清的指印。
我背对着谢添弋，出于一种我也说不清的好奇问他。
“运动会，你有项目吗？”
我盯着玻璃窗，窗外的树影被接二连三的汽车水泥替代。谢添弋在车窗里模糊的侧影也跟着飞逝的树影跑走了。我下意识扭头看他，他整个人的上半身斜靠在玻璃和后座的夹缝中。或许是感觉到偷窥的目光，谢添弋陡然掀起眼皮看我。
“没有”他阖上眼又转向窗外。
我毫无防备，被抓了个正着。
陈叔抬眼，在后视镜里和我的目光相遇。他的手稳稳地搭在方向盘上，车子一路四平八稳。绵绵的微风从副驾的窗口吹进，平静的好似无事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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