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我和孙泽西一行人去了朗豪坊，我才有些后悔。
晚上，我们在十三楼吃饭。期间，除了埋首于菜品，我很少主动参与众人的讨论。同行的六人里，除去同班的露西和那日才认识的孙泽西，别的我几乎叫不出名字。
结束时，孙泽西提议去十楼唱K。离席的时候，坐他对面的女生向他挤眉，试探地问谢添弋是不是真的不会来。
孙泽西直接从兜里掏出手机递给她，“嚟出嚟，电话畀你，你要叫得喐佢你以后就系我阿爸。”
那女生嘟囔了句，怏怏的把手机推还给他。
我们在十楼开了间中包，一群人很快进入嗨歌氛围。孙泽西丝毫不和女生客气，几个人争先恐后挤在点歌台前，一到会哼上几句的歌曲便四处找话筒加入鬼哭狼嚎的队列。
你知道的，K歌嘛，最重要的是气氛，没人在乎你唱的好不好的。
我窝在角落，庆幸彼时昏暗的光线给我恰到好处的遮掩。服务生敲门，约莫是见惯了声色迥异的嘶吼，面不改色地将果盘小食端到桌上，离开时不忘静静带上房门。
在角落里，我喝了很多水，具体几杯我记不得了。总之一杯接着一杯，像是源源不绝的安全感，比酒精还让人上瘾。
直到水杯又空荡荡，有人坐到我左边。当时包厢里正闹哄哄地放着张敬轩的《酷爱》，这首歌在零七年很火。少男少女故作深沉的声音在话筒里扩大，遥遥盖过伴奏。
她凑到我耳边讲话，耳边气流拂过，我下意识右倾拉开距离看她。
她愣了一秒，侧过身大声问我怎么不唱。
我觉得这个问题好生奇怪。明明她和我一样，不参与不抢话筒，甚至还到角落同我闲聊。但戳穿女生很没意思，我想了想才摇头回答她我唱得不好。
这理由找的天衣无缝，她一时接不上话来。于是好一会儿才莫名转过身对我说，我识你喎，你叫闻彦，你识我呀。
我打心底里觉得让一个女生下不了台是挺没意思的。可我对她没有多余的印象，一丁点也没有。
我把水杯放在桌子上，顶上彩灯投下斑斓的灯光，玻璃杯，像被彩光切碎了一样。
我对她感到很抱歉，但我站了起来，用嘴型告诉她我打算去趟洗手间。
我那时候并不知道被时尚地标包装下的香港仍鱼龙混杂，险乱丛生。我拿了手机往厕所走，包厢里正唱得忘我，除了旁边的女生，没人注意我短暂的离开。
厕所离我在的包厢很远。出门直走到路的尽头，沿着右拐后的紫红绒墙到达两端路**界，装潢富丽的洗手间在拾级而上的灯光深处。
洗手时，一男生戴着黑色鸭舌帽走进厕所，他背对着我从墙上的卷筒纸巾盒里抽了几张纸，随后走到镜子前在手臂和脸上胡乱擦了一通。
他帽子压得极低，整张脸笼罩在阴影下。我不由自主被他手臂的淤青吸引，紧接着，那扔在大理石台面上的废纸巾吓了我一跳。有那么一刻，我感到自己已身不由己卷入一场漩涡。被揉成一团纸巾上渗着分布不均的血痕，有些已凝成发暗的红色。
大概是帽沿压的太低不方便动作，他索性摘掉帽子扔在一旁。
出于好奇，我在镜中瞄了他一眼。镜中的男生正扳开水龙头开关，弯腰俯在水池中冲脸。
我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对方恰好抬起头来。
这是一个介于青涩和成熟区间内的男人，准确来说，并且，长相出色。其实我这话还有所保留，因为对视的那刻我才发现连他湿漉漉的脸上也尽是青红不一的淤青和伤痕。最严重的要属右眼尾斜上方的位置，像是被锐物狠狠砸破，仍有止不住的血丝顺着脸颊往下趟。
“中学生？”他用手背抹了抹眼角和嘴边的血迹，对着镜中我偷窥的眼睛问我。
我迅速低下头，甩着我明明已经风干的手保持沉默。
他也不介意，大概说了句“挺好”就没再理我，又扯了一把纸巾在脸上压着。
在一种诡谲的不安中，我离开厕所。方才空无一人的公共交界处满满当当站了四个面色不善的男人。我走到门边时，有一女生正从另一头拐向厕所，那几个人不怀好意地堵住她的路，轮番嬉皮笑脸地戏弄对方。当时，给某个包厢送完餐饮的服务生刚好端着空盘走过，他匆匆瞥了一眼，怕惹祸上身便以更快的速度视若无睹地贴着墙走过。
我应激性般绷紧了神经，那种抓不着头绪的不安像骤急的暴雨，雨点打在鼓面上，啪嗒啪嗒，又似闷声惊雷贯耳。
“得喇得喇，差唔多得，因住阻正事。”其中一人拍了拍前面人的肩膀，虽是出声提醒，但语气没个正经样。
“放心啦，呢度守住呢乌蝇都飞唔出去。讲咁多，咁靓仔被打成噉，畀佢十个胆都唔敢飞。”
（放心，这儿守着呢苍蝇都飞不出去。再说，那小子被打成那样，给他十个胆也不敢逃。）
刹那间，我像在茫茫飞絮中找到了纷乱的源头。下意识的，我右脚跟向后挪了一步。这小动作引得其中留着刺头的男人抬头往我的方向看了一眼。他的眼珠自然向上，余下的青色眼白使他浑身无形散发着心狠手辣的压迫感。一种久违的恐惧和道德的彷徨拴住了我。我下意识捂住肚子，装作腹痛难忍的模样转身疾步拐进厕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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