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在睡梦中，那两道好看的剑眉也渐渐拧在一起。
陆清远轻叹一口气，撑着脸就这么看着他的侧脸看了一路。
思绪回到小时候。
那是南楚为楚国公举办的接风宴，在沈峥淡淡说了那句“物极必反”后，陆清远倒是没有生气，只是直直盯着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峥那双眼睛盛满了南楚皇宫特有的灯笼，他缓和了面色，唇角向上微微翘起，伸出手朝向他：“回席吗？”
有一束光在陆清远阴霾的心灵破云而入，他鬼使神差般握住沈峥的手，看着他清亮的桃花眼，笑着回应“嗯”。
而后是在宴席后的一晚，陆清远缠着尉迟羡溜出宫，跑到楚国公落脚的行宫，找到了沈峥。
他搬来宫中藏宝库里的九霄环佩递给沈峥：“听闻你会抚琴，我也喜欢听，今夜并无月色，但此景甚好，你能弹给我听吗？”他放下琴，还倒来两杯果汁，装作大人模样，“你我还太过稚嫩，只能以此代酒。”
沈峥坐到琴前，拨弄了两下琴弦，回道：“等我们长大，再聚在一起喝酒也无妨。”
沈峥抬手，开始拨弄琴弦，如流水般的旋律从他手指边倾斜而出，是陆清远从未听过的音律。
他突然想起白日沈峥为他擦药的情景，嘴角不自觉地翘起，借着点点星光盯着他的脸。
星光洒在这处阁楼，将沈峥周身都照亮了许多，琴声在整个行宫中回荡，旋律婉转却又悲伤，随后又如一阵清风拂过湖面，激起陆清远心中层层的涟漪。
他看向沈峥，阁楼旁一颗开的正盛的白玉兰树伸着枝丫，正好立在他头上。
沈峥本就生得白，此时一看便更觉他皮肤如白玉一般，而在此弹琴，就好似遗世的上仙身边的童子。
不…他就是谪仙。
“这曲儿叫什么？我从未听过。”
“是娘亲谱的，还未取名。”
有几只大雁穿过行宫，院中的石板上映着白玉兰树的残影，满天的星光倒映在了水中。
“星河清梦，如何？”
那人笑了一声，容貌明亮了些：“醉后不知天在水，满床清梦压星河？”他放下琴，折了一支白玉兰低头轻嗅，而后抬眼看着他，“就叫清梦吧。”
……
三日后，他们到了琴川。
马车在一处院落门口停下，沈峥下了车，随着陆清远进了院落。
他所住的院子布置的极为典雅，院中种了一颗桂花树，还未到开花的时节，只有树叶轻轻散着香味。
从院外走来一名女子，长相清丽，先是朝陆清远行了个礼，随后又朝沈峥行礼，不卑不亢道：“奴婢白芷，见过世子。”
陆清远走近沈峥，微微笑道：“我将白芷唤来服侍你，你看可好？”他见沈峥没应，又接道，“你若是不喜，告诉我便成，我将她换下，你再挑个合心意的。”
沈峥淡淡道：“不必了。”
沈峥就这么住下了，陆清远并未限制他的自由，只是在住下当晚封了他的内力让他运不了功，且外出总有三人以上的人跟着他。
陆清远好像没事了一般，就待在琴川这座小院中，与沈峥一同用膳，一同对弈，一同赏月。
不变的是，沈峥还是那副清冷淡漠的模样。陆清远问三句他只答一句，而且是模棱两可，答非所问。
就这么过了三两天，陆清远叫人做了一桌子姑苏菜。
他给沈峥斟了一杯酒，酒是琴川特有的青梅酒，酒香清甜，笑道：“你尝尝这菜合不合你心意，我叫人专从姑苏请了个厨子过来。”
沈峥淡淡瞥了眼桌上的菜，松鼠鳜鱼，金陵板鸭，凤尾虾，清炖蟹粉狮子头。沈峥拿起手边的酒杯，轻尝一口，似笑非笑：“太子殿下准备拿我去和西梁谈条件还是就这么把我锁在这琴川之中？”
陆清远回了一个浅浅的笑容，拿起酒杯与他手边的杯子轻碰了一下，回道：“雪蒿在我这儿，阿峥。”他看着面前的男子，弯了眉眼，温柔至极，“等你病好，我们一同去看这世间可好？”
沈峥听此，垂眸，掩住半边眼中的情绪，而后嘴角扯出一个讥讽的嘲笑：“我以为你是知道的，我只想和赵客在一起…”
语罢，他起身，未束起的长发批在肩后，长发如瀑，淡淡泛着光。今夜是满月，月光充足而又肆意地撒在这处小院中，陆清远看着沈峥离去的背影，心中不平而又愤懑。
他就着酒壶壶口，将青梅酒饮尽。有酒水顺着他的嘴角流入袍内，整双凤眼阴霾深沉。
突然，沈峥的屋内传出一声巨响，陆清远丢了手中的壶，青铜器和石桌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陆清远飞掠进沈峥的房间，看见他弓着身子，扶着桌，旁边是倒下的架子，架上的古董碎了一地。沈峥面色苍白，死死皱着眉，长袍开始渐渐结冰。
沈峥觉得身体疼得厉害，寒毒发作之时，会感觉全身的血液变冷，一股接着一股的寒气从心尖传向全身。
今日是十五…
陆清远连忙上前，抓着他的手，将先前从沈峥身上搜出的药丸拿出，给他服下，等了半柱香，却并无减退的趋势，沈峥的身子抖得越来越厉害。
“阿峥！”
陆清远将他扶在椅子上，唤来仆从开始烧水准备药浴。
他握着沈峥的手，冰冷从那只手传向自己的心尖，陆清远看着沈峥的脸，伸手放在他眉间，想要将他皱着的眉头抹平。
沈峥闭着眼，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因为疼得厉害，使不上力。
陆清远就这么看着他，心里却觉得，就好像，就算遭了难，他也不会向自己寻求庇护，而是逃离…
逃得越远越好。
心里骤然转凉，与沈峥身子一起，向冰冷前进。
陆清远嘴角突然噙起一股笑。
“阿峥，我得不到你，那便毁了你，我为你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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