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开这件事，是从收拾伽马住的那间房子开始的。齐骧发现芮忱在不知不觉间一点点地收拾自己的东西，开始把鱼缸里的鱼捞出来送人，一条、两条，他看到鱼缸渐渐地变空。
这么多年过去，齐骧以为自己了解他，可总还是在有些时候，芮忱令他想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是怪他质疑自己的品格吗？而他为什么不解释？
那的确是鄢老师的字。老人家早已神志不清，那必然是他还清醒的时候留给芮忱的。但芮忱明明知道老先生对齐骧来说是比亲人还要重要的人，对此却始终只字未提。他明明知道答案对齐骧来说很重要，却什么也没有说。
事情过去快一年，齐骧几乎每天都会做那个噩梦，梦到无数次抢救的画面，梦到那台监护仪上的直线和芮忱。
齐骧陪师母一同去和鄢教授的主管医生谈过，也旁听过专家组的建议。上级领导对他的病情非常重视，要求尽一切努力积极救治，而老夫人也几番请求要延续他的生命。可是，鄢教授最后的那段时日，连齐骧都差点认不出他，那是他吗？
鄢教授住院以后，经历过好几次抢救，每一回都是医生们全力以赴地抢救，把他从鬼门关里拉回来。邹阿姨一次又一次地感谢医生们，泪眼婆娑、老泪纵横。
芮忱在那几天夜里，回到家中什么也不说就倒在床上，疲惫得昏昏欲睡。睡到半梦半醒，他对辗转反侧的齐骧说话，有时候说，我今天又救了你的老师，你怎么感激我？有时候说，要救一个不想活的人，太难了。
冬日的阳光在雾霾了几日之后再次普照大地，空气中仿佛仍然飘动着细微的粉尘，昭示着新年第一天的大街究竟有多冷清。齐骧从街头走到巷尾，在包子铺里买了两斤热腾腾的包子，原本打算就近在社区超市里买一些狗粮回去给豌豆吃，却发现超市没有开始营业。
他提着包子，另一只手打开手机上网购买可以当日送达的狗粮。走到楼底下时，齐骧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抬头便发现豌豆蹲在三楼的阳台上默默地看着自己。因为没给它买到吃的，齐骧对狗狗抱歉地笑了一下。
好在先前朋友把狗带来时，也预留了食粮，齐骧把那两包狗粮翻出来，倒进一只宽口大碗里。豌豆很快就摇着尾巴跑过来乖乖地吃它的早餐，齐骧坐到一旁的沙发上，看它吃了好一会儿，想起手上的伤口要换药，便弯腰拍拍豌豆的头，起身去找家里的备用药箱。
找不到。还没半分钟，齐骧放弃了——他想起分手时他把家用药箱留给了芮忱。
齐骧无奈地把手上缠绕的纱布取下来，慢慢地张开五指伸展掌心的皮肉。这稍微有些疼，但可以忽略，已经结了一层黄褐色泛黑的痂，伤口一撑开，坚硬的痂上渐渐地裂出一些痕迹，看到缝隙中触目惊心的血红，带着半透明。那是新生长出来的组织，填补原本的创伤，让皮表慢慢地愈合。
他看到没什么大碍，于是将就着把云南白药往伤口上撒了一些，从枕头底下拿出一方浅灰格子的干净手帕，稍作折叠缠到了手掌上，打成结。
“汪！汪！”豌豆吃完了东西，跑到齐骧的身边来玩。
齐骧知道它是想出门，但现在他受了伤，万一带出去一时拴不牢，出点什么事情也不好向朋友交代。他犹豫了一阵，想着初三还要值班，便找到项圈套在豌豆的身上，自己囫囵吞枣似的吃了四个包子，出门遛狗去了。
手机从除夕开始就不断地收到新年祝福的消息。过年群发短信拜年的热潮在齐骧还很小的时候就已过时，现在通信录里的好友们几乎不会用短信联系，而大部分的拜年祝福都以个人状态的形式发表出来。
不过，齐骧这几年过年，倒总会在新年收到拜年短信，短信的内容大多都是感谢和祝福的话。如果齐骧没有保存发件人的号码，而短信里也不提，那么他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但是，他能够猜得到是谁。他一遍一遍地重复输入着相同的内容，包括感谢和祝愿，还有绝对不会少的多照顾身体。这些信息回复过去，有的会回复，有的则没有。寥寥数语，也许下次联系又是新的一年，但也证明着彼此之间有过的关联。
齐骧记得去年的除夕，他和芮忱都不需要值班，两个人一起在外头吃了年夜饭，回到家里一边喝啤酒一边看春晚。喝得酩酊大醉，春晚有没有看完也不记得了，翌日早上两人醒来发现日光照进了客厅里，睡在沙发上的齐骧立即跳起来哗啦一声把窗帘拉上。芮忱迷迷蒙蒙地坐起来，揉着眼睛，还在发呆。齐骧把睡衣丢到他没精打采的脸上，他懒洋洋地穿着衣服，穿到一半又把毛绒毯子扯上来裹在身上，打开手机查看来电和信息。
“你还要我伺候你穿衣服吗？大少爷。”齐骧穿好了衣服，趿着拖鞋走到厨房烧了一壶热水，又走回来坐在芮忱的身边，“我的手机呢？”
芮忱四处看了看凌乱的沙发，说：“大概掉沙发底下了，你找找？”说着，自己已经在沙发的旁边蹲下来摸索。
齐骧看他赤着脚，立即把他拽上来：“穿鞋，笨！睡裤穿上，别着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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