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夜白是被纪志留捡回家的，在他十五岁，刚考上一中的那个寒假。
那天是除夕，姑姑和姑父去外面吃年夜饭，没人叫他，他也习惯了被他们刻意地忽视。在小区的亭子里看见他们一起出门之后他才回的家，然后就一个人安静地待在那间幽暗的房子里。
姑姑和姑父住的是6层高的楼梯房，十来年的老房子了，估计没几年就要被拆掉。因为旁边一栋又一栋拔地而起的高楼，整个小区的房子在大部分时间都照不到阳光，再加上通风不好，陈夜白的房间里永远有一股无法消散的霉味。房间原本是姑姑家的杂物间，他住进来的时候姑姑说先暂时住着，结果他在这个阴暗潮湿的房间里一住就是8年。
屋子里开着电视，音量被调到了最小，窗外鞭炮和烟花喧哗着，站在窗前深呼吸好像还能闻到哪家邻居丰盛的晚餐。跟往年一样，这座小城一到这一天空气里就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混和着食物的香气，是过年的味道。
他给自己煮了一碗面，那是他中午在楼下的小商店里买的泡面，因为是过年，他奢侈地给自己加了两根火腿肠。
面是泡椒味的，他其实不怎么能吃辣，但是商店里袋装的泡面只剩下这个味道的，而桶装的要更贵，他舍不得多花那点钱。他买了一包面和两根火腿肠，两块五加三块，他身上还剩下四块五。
仅剩的四块五，是他的全部家当。他从姑姑家搭公交到做假期工的地方需要两块，来回就是四块，他还得用这点钱撑到初七春假结束。
冰箱是满的，昨天洗碗的时候他看着他姑姑添了很多菜进去，刚放进去的和之前剩下的鸡蛋混在一起看不出区别，他偷偷拿了一个卧在面上。
每吃一口面，他就要把鸡蛋翻上来咬上一小口，咬完又赶紧埋回碗底，吃得战战兢兢，生怕姑姑和姑父在这个时候回来。
电视里春晚热闹欢快的节目与他无关，在这个所有人都忙着庆祝的日子里，眼前的这一碗方便面就是他的年夜饭，最多再加上一个偷来的鸡蛋。
面很少，他尽量放慢速度还是很快就吃完了，即使加上了鸡蛋和火腿肠也没能让他的胃得到满足，被辣得灌了两杯水也不觉得饱，但他不敢再吃家里的任何东西。
麻利地打扫完厨房，他关了电视缩回房间里。
“嘭！”
快到十一点的时候他被猛然推开门的声音惊醒，他听到姑父大着舌头说着醉话，还有姑姑不停埋怨的声音。
“说了让你不要喝这么多，我又搬不动你，大过年的还给我找事做......”
他的手扶在门上，犹豫再三还是收了回去，他想自己还是不出去惹人烦的好。
“你不是说明天一早还得去给你领导拜年吗，喝成这样我看你起不起得来......”
“是我想喝的吗！”陈夜白贴在门上听着客厅里的动静，突然发怒的姑父吓得他往后一退，差点被脚边的垃圾桶给绊倒。
“大过年的谁不想好好过，可是他们让我好过了吗！”姑父仿佛一头暴怒的狮子，“个个都过得比我好，全家就数我没用，每次见他们我都抬不起头来！”
“行了行了，听听就算了，别老想着那些话。”
“还有你！你竟然还跟着一起笑，别告诉我你听不出来他们是在拐着弯地嘲笑我们。”
“那我能怎么办？我敢跟他们吵吗？你连工作都是人家帮找的，你有本事自己去找份像样的活就不用看人脸色了！跟我发什么脾气，说话难听的又不是我，那桌子上坐的哪个不是你家的人？”
“闭嘴！少给我阴阳怪气的，我家的人可没像你家这样的，死还死得不干不净留个拖油瓶，嫌我没本事你怎么不看看你自己，你要是有本事结婚都十年了肚子怎么还没有动静？”
伴随着姑父暴怒的吼声，有什么东西被摔碎了，姑姑开始小声地抽泣，陈夜白推门而出。
姑父的话很难听，但陈夜白不会跟他吵，不是不想而是他真的不会吵架，他忍不住出来是因为那些话让他不高兴，但他不知道如何表达这种不高兴。
他沉默着拿起了扫把，开始打扫茶几前的那一堆碎瓷片。
“小崽子还在？”他姑父摇晃着身体站了起来，“你说说，你准备在我家赖到什么时候？”
陈夜白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低垂着眼不去看他，麻利地把那一堆碎片铲起来准备倒进垃圾桶里。
他闷声不出气的样子让他姑父火气更大了，扬手就是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谁给你的胆子给我脸色看？”
虽然他姑父喝得站都站不直，但打他那一下力度不减平时，他的脸瞬间肿了起来，耳朵也嗡嗡作响，他捂着脸坐在地上，手里提着的东西再次散落成一摊。
他姑姑赶紧站起来劝说，却不是劝他姑父，她把他提起来就往门外推，一边推一边说：“你先去外面躲躲，你姑父喝了酒，等一下又要动手打你。”
陈夜白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她推出了家门，话都没说门就在他面前锁上了。他没穿外衣，身上只有单衣单裤，顶着半边被打肿的脸，站在过道上被穿堂风吹得瑟瑟发抖。
她让他去外面，可他能去哪里？大年夜的晚上，他被姑姑和姑父赶出了家。或许那不是他的家，但他不知道还能把哪里称作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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