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夜晚，我已经沉睡了很久，大概有几个月了，在睡梦里，我隐约听到了小丫头熟悉的声音，恍恍惚惚间，我只以为是因为太想念她，才会梦到她的。
但后来，我发现不对劲，因为这声音越来越真切，而且发现，这个声音，在抽泣，我心下一惊。在我的印象里，小丫头从来不是一个轻易哭泣的人，她几乎从没在我面前掉过眼泪，所以要是在梦里，梦见她对我笑的样子，机率才更大些。
虽如此，我依然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但我的心跳却疯狂地加速，所以我依然期待又小心地睁开了眼睛，说来神奇，这种心态若是放在一千年前，肯定会被从前的自己嘲笑死，龙向来自傲，这种小家子气的心情，就连年仅三岁的小龙都不屑于有，但我很感谢于这种心态，因为它让我睁开了眼睛，不然，我如何能见到小丫头呢？
我看到小丫头梨花带泪雨，澄澈的眼睛里满是悲痛，她伸手，轻抚着石像的脸庞，小心翼翼，像是怕把我碰碎了似的。我听见她的声线颤抖着：“龙王先生……你的眼睛怎么了？”
我一愣，这才想起，这石像的眼睛，在一年前孩子们的玩耍中被砸坏了一只，连带半边脸都给毁了去，身上还有许多孩子们兴起画的涂鸦。这一眼看去，的确是狼狈了点。
看着小丫头不停抹泪的样子，我特别想伸出手，摸摸她的头，告诉她，这只是看上去可怕了些，但实际上对我的身体一点伤害也没有，让她不用担心。但当我伸出手，手上铁链相撞的声音提醒了我，对啊，我做不到，我顿了一下，忍了忍，终是把手又放回了原位。
我看着小丫头开始只是抽泣，渐渐变成呜咽，再变成号啕大哭，我从未见过她这个样子，眼泪一颗颗地掉，好似永远都掉不完似的，一时慌了阵脚，不知该如何安慰她，也不知该从何安慰起。
她说：“龙王先生，我该怎么办啊！我没有娘亲了，我没有娘亲了！”
我这时才默然明白，原来，在那场瘟疫里丧生的，也包括了小丫头的娘亲，我没法想象，当初那么强悍拧着小丫头耳朵的白娘，竟然会被一场瘟疫夺走了生命，而白爹在白娘生病期间，自然是忙前忙后，前前后后的花销让家里破了产，在巨额的医药费面前，小丫头寄回来的补贴姿势杯水车薪，迫不得已，最后，欠下了巨额的高利贷，用了最好的药材，拖了两年，却也没能留住白娘。
如今，白爹因为白娘的离去过于悲痛而患上了失心疯，整个人疯疯傻傻，心智也不过三岁，小丫头接到王小虎家的来信，自是为时已晚，见不上母亲最后一面，匆忙赶回后，正好撞上收高利贷的人上门挑衅，全然不顾白爹的病情，对白爹拳打脚踢，小丫头立马上前阻止，一个石头砸过去，砸伤了为首人的脑袋，这才令他们灰溜溜地跑走了。
我轻叹口气，如此的物是人非，叫小丫头如何经受得起呢？
我听小丫头哭着说：“对不起，龙王先生，我不该走的，如果我乖乖留下来的话，就能见上母亲最后一面，父亲也不至于无依无靠，悲痛地得了失心疯，你也不会被白白欺负，毁了一只眼睛，我不该走的，龙王先生，我不该走的，对不起，我再也不走了。”
不，不对，我喊出了声，如果你不走的话，可能就莫名其妙地嫁了人，也就不会明白自己喜欢的是什么，如果你留下来的话，也可能在那场疫病里失去生命，你的父亲依然会无依无靠，患上失心疯，如果你留下来的话，家中也许会多个病人，而且还没有你的补贴，家中情况只会更差，所以，小丫头，不要自责啊，你的离开没有错，错的只是，命运罢了。
小丫头的哭声没有停，甚至没有任何被影响到的痕迹，我微微向后仰，对啊，我早就明白，不是吗？她听不见的，她不可能听见的，我看着双手上套着的锁链，无力地握紧又松开，自嘲地笑笑。什么龙王，我不过是一条犯了罪被囚困于此的囚龙罢了。我被封了灵力，被夺了自由，没办法触碰他人，连句安慰都送达不到，根本不是保人风调雨顺，替人实现愿望的神啊！这样的我，能做到什么呢？有什么资格，做小丫头心中的龙王呢。
我颓废地看着小丫头，终是张张嘴，再没说什么，这就是我的命运啊，注定没法以这样的囚龙之姿真正地靠近她，命运，这真是一个让人感到无力的词。
如果，我能破除封印就好了，我隔着无形的屏障，悄悄在小丫头的眼角拭泪，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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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丫头决定把我带回家，大概是由于这石像破损得差不多了，搬动我也不是不可能的，但这封印用的石像依然是很重，仅凭小丫头实在困难，所以小丫头请了王小虎帮忙，合力用推车把我运回了小丫头家的院子。
按理说，一千年未出过龙王庙，我本应该对这昆仑山的美景充满期待和喜爱，但是抱歉了，恕我实在没这个心情，整个过程，我都满腹怨气地看着小丫头时不时为王小虎擦擦汗，对他唅嘘问暖。我假装听不见自己捏的铁链咯咯响的声音，却又腹诽着小丫头都没给我擦过汗，这王小虎一个有妇之夫凭什么能享受这个待遇！
一个人置气置了许久，我终于被运到了小丫头家，王小虎将我搬到院子里的杏花树下，便与小丫头到了别，离开了。
我四处张望着，虽然听小丫头无数次描述过她的家，但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实物，难免兴奋了些，那姿态，活像是个没见识的乡下人进了城。
这时，正值三月阳春，是杏花盛开最盛的时候，素白色的花映着蓝天在头顶上蔓延开来，淡雅至极，微风拂过，杏花频频点头，竟摇下来几朵，落于我的肩头与发上。恍惚间，仿佛有清淡的花香绕于鼻息，久久不能散去，让我有些微醉。
小丫头就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仰着头，看着这遍目的花儿，眼睛里流动着温柔的水色。风带起杏花，带起发丝，带起她明黄色的衣角，她轻拢发丝转头对我浅浅笑开的样子，美得不可方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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