梆子敲过四下，初阳透着折窗零零散散地撒了一地，走过门栏的脚步声伴着稀疏的咳喘。
身着丹红衫裙，披着花青色大袖袄的严氏款步而来。进了屋里就闻到一股厚重的膏药味，那里面似乎放了不少活血化瘀的草药，加上窗户开得不大，所以弄得满屋皆是，很是难闻。
“嬷嬷，大少爷可醒过？”
“回夫人，少爷还不曾醒呢。”
被唤做少爷的林寒此时正紧闭双眼，靠着床内的手指用力绞着，为了能把这昏迷装得像些，他还刻意放缓了呼吸。
挑起纱帐的妇人，长袖俯身自他鼻前掠过，林寒肩膀紧绷，深怕对方会来翻他眼皮，结果严氏看了他许久，最后只是抬手，轻轻一拍。
对方拍在额头的力道很轻，如果他脑袋上不是正好有个包的话，这感觉估计还可以笑笑。
“看来是真的伤到了。”严氏见继子未醒，嘴里的语气顿时冷了两分，回头望向候在一旁的嬷嬷。对方是她姐姐从严府带来的老人了，可惜原来的一等嬷嬷，落到席文瑾身边自然就要跌了份儿，更何况席文瑾再过不到两月就要出府嫁人了。
“大少爷这次跳湖时磕了，之前大夫来看，说是可能伤了脑子。”身为严府带来的嬷嬷，她对严府两位小姐都是熟悉的。
之前的大小姐严静宸，性格温软，带她也是极好，可惜英年早逝，留下了个席家嫡子席文瑾。后来严家见太子势头大好，席伯坤做着太子詹事的位置又和祁国公府订了婚契，想来想去，遂将严府的二女儿严静瑶送来做了填房，也就是现在的小严氏。
“竟是如此严重吗？文瑾这孩子，虽然新科状元俊秀卓绝，但他和祁国公府的婚契可都定了十年了，那边祁府的小侯爷刚刚毁容，这边他就做出如此不知耻的事情，老爷气得不轻，等他好了，免不了要去和老爷好好认个错误。”
“夫人说得是，等大少爷醒了，我一定好好和他说道说道。”
躺在床上装睡的林寒，听着两人的对话，整个人云里雾里不知所措。
其实早在前夜他就已经醒过一次，但是对着自己这白白软软又特别娇气的身体，林寒迟疑了许久。
头上的晕眩感和胸口堵塞的呕吐感让他想到了脑震荡，可他想不通，自己明明上一秒还在被人电击治疗，怎么下一秒就换了个地方？而且这古色古香的房间，怎么看都不是自己原来待着的那个医院了。
“那就劳烦嬷嬷费心了。”小严氏捋了下鬓角的碎发，目色温吞而平和。她笑起来的时候和大严氏很有几分神似，不过嫁入席家多年又已生儿育女，当初在自己闺阁内的活泼，这会却也少见了。
“夫人真是言重了。”
听完两人你来我往的对话，林寒总算知道了自己这具壳子的名儿。
席文瑾。
听起来就很有少爷的范儿，可婚契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还有新科状元和小侯爷的加盟？
这故事走向的歪曲让林寒伤口更疼，他记得七月十七那天，去完自己最后一个落单兄弟的婚礼后，家里的催婚电话就敲到了跟前。
其实林寒十五岁时就知道自己喜欢男人，不过他家的情况是标准的父权社会。
林爸爸开着一言堂，领着寡言少语的林妈妈，对林寒从小寄予厚望，而从外在的大标准上来说，林寒也的确做到了别人家长口里的“林家孩子”。
大学毕业后，林寒早早地开始工作，他很清楚自己父亲的习惯，如果他自己都挺不起腰板，和对方出柜的成功率将无限趋近于零。
在外拼搏了多年，看着过去的兄弟一个个成家立业。林爸爸越等越心急，于是开始给林寒安排相亲。
外在条件很好，但内在条件不允许的林寒，在那天晚上做了个这辈子最愚蠢的事情。
现在想来，兄弟结婚时痛哭的幸福模样狠狠地刺激了林寒的自尊，他喝了不少，拿着手机，望着上面熟悉的号码，接着鬼使神差地把自己喜欢男人的事情给说了。
暴风雨来临前总会有少许的平静，林寒在冲动下出柜，本想着自己又不在老家应该没事，可两天后林妈妈找了过来，看着瘦弱温和的母亲，林寒没有太大的戒心，直接开门迎接了对方。
再往后。
再往后发生的事情，就被一阵阵电流的刺激敲打到粉碎。
林寒被林爸爸找来的亲戚拖出门，压进车里时，完全没想到有一天，他会让自己的亲生父母出卖。他们听信了姑姑说的所谓可以矫正性取向的机构，然后不由分说地将他送了过去。
在那个医院里，林寒活得浑浑噩噩，每天都会有很多药物和洗脑般的电击在等着他。他吃不好、睡不好，接着在某次电击治疗后，穿到了这具新身体里来。
介于人死亡的一瞬是感受不到任何的，所以林寒猜自己应该是彻底玩完了。
努力了三十年的人生一朝重启，是个人都会悲伤难过，不过在那医院待了太久，林寒现在不太能感受到喜悦或痛苦的情绪。他翻了个身，小心地避开脑袋上的伤口，然后拉起被子，决定先好好睡上一觉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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