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董山接了朱昭奕的命令，护送哈丹巴特尔、满都拉图返回漠北，肚子里虽积着怨气，但到底是明白其中利害关系的人，便放出二人，备了马车，亲自率了一队亲兵随同启程了。这时一行人还未行多远，董山和他的部下却以长途跋涉须养精蓄锐为由，在途中支了个帐子暂作休整。
“那个董山，一路上磨磨蹭蹭的，这都停下歇息好久了，还不动身！还让我们坐着马车走，骑马不是更快么！”满都拉图百无聊赖地在帐里靠着柱子坐下，“额尔赫又没有跟来，听说是董山不许他跟着，真是无趣。”
哈丹巴特尔一副慵懒的样子，哼道：“你就这么想他跟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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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他在，咱们至少还能让他去催催啊。现在跟着董山这么走走停停的，不知得什么时候才能到呢。罢了，我也去睡一觉好了。”满都拉图挠了挠头，起身便往临时搭起的床上去了。
而朱昭奕正是在满都拉图上床休憩的时候赶来的。当听到外面的士兵前来禀报这一消息时，哈丹巴特尔抓着那士兵反反复复问了许多遍，又一掀帘子冲出去，一见真的是朱昭奕站在不远处的帐子前，心底竟生出莫名的欢喜来，却一时间不知如何上前去寒暄，只愣愣地站在原地，默默地打量着朱昭奕的颀长身姿。
还记得他们最初相识的那段时间，哈丹巴特尔被捆在明军的营帐里，帐里黯淡无光，朱昭奕掀帘而入，帘外的阳光透进来，铺在他身上，就像镶了金边似的，耀眼得刺目。今日再见到他，站在初春的暖阳下，披的是和煦的光，显得暖而柔，不露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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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哈丹巴特尔没想到，朱昭奕的到来，竟会带来这般令他痛彻心扉的消息。得知脱脱不花身死，也先正大开杀戒，追捕黄金家族苗裔时，他的心开始滴血，一时间凄入肝脾，呕心抽肠，仿佛从心脏到全身霎时间皆被刀子穿了孔，都是痛的，痛得已经没了知觉。
当年大明军破了大都城门时，其实他并没有这么绝望。丢了富庶的中原，但至少，至少他还有生他养他的那片草原，那里才是他的故土，是能让他绽放光芒的地方。如今眼见着百年来引以为傲的荣光就要落入他姓之手，他忽地觉得，茫茫的草原之上，一夕之间竟连自己的容身之处都没有了。
还有满都拉图，待他醒来，哈丹巴特尔不知应如何面对他说出这样宛如晴天霹雳般的事实。他还来不及长成雄鹰般的英雄，竟在翻覆之间，被折断了羽翼，黯然坠下。哈丹巴特尔狠狠地咬住牙，像是几乎要将牙咬碎一般。他霍然明白了这一路上董山为何走得这样慢——不过是为了拖住自己，好让也先能给自己找个“不知所踪”的由头，奉瓦剌的人神为新的国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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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丹巴特尔正神情恍惚，没心思听朱昭奕絮絮叨叨地说了什么，这时却隐隐听得朱昭奕出言，要将他们二人带回大明京城，立即提起了神，惊道：“什么？让我们跟你折返京城？”
朱昭奕深吸一口气，笃定道：“蒙古如今成了是非之地，你是回不得了！想平安无事，就跟我到京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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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屁！老子是这种缩头乌龟吗！”哈丹巴特尔眼眶红了一圈，眼里像是冒着烟，瞋目道，“我们大汗出了事，我跟满都拉图，一个是当朝国本，一个是大汗亲封的大将军，都往大明京城里躲，那算什么汉子！”
“也先得势，瓦剌部自有人神成为新的国本，满都拉图已然算不得当朝国本；而你们的大汗遭人杀害，你也自然算不得什么大将军了。”朱昭奕急切地道，“现在也先但凡见有元室苗裔者，皆尽杀之，他虽然杀不了你们，但你们若是回去硬扛，又能有几分把握？眼下你们哪里是他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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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丹巴特尔伸出手掌，竟猛地掴了自己一下。眼见他还要伸手对自己发狠，朱昭奕吓了一跳，连忙双手齐上，将他的手按住，紧紧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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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朱昭奕无法感同身受的痛楚。朱昭奕只能逼着自己设身处地地去直面哈丹巴特尔心中的绝望，在这一刻抛却身份立场，做一个能让他毫无顾虑地宣泄内心怨愤的人，虽微不足道，但至少能在短暂的时间里支撑着他，令他不至于落入无尽的颓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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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丹巴特尔有片刻的怔愕，但这一刻过后，仍是痛苦万分，震声道：“我们的身手，岂是寻常士兵能够阻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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