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1日的黄昏，成都没有下雨。旭日太暖，不像是一个冬日。
沈时澜坐到林砚生的身边，从他的手心里捉过来一把瓜子。
“还嗑？”
被林砚生一说，沈时澜立即又把瓜子塞回给了林砚生，这不是嗑瓜子嗑了这么多年，有点形成肌肉记忆了吗。
沈时澜隙开牙齿，门牙中原先被瓜子嗑出的小缝才被填上，他顺势做个鬼脸。
“你现在看起来很爷爷。”沈时澜碰了碰林砚生手边的碧螺春茶，“顺带打个麻将？”
林砚生不理他，把头搁在露天茶馆的竹椅背上，懒洋洋地晒太阳，像只猫。
“姜大明星呢？”
林砚生闭着眼睛，“谁知道在哪个卫视跨年呢。”
“我还想等大明星回来剪个彩。”沈时澜说着，“酒吧就要开了？”
“Live House。”林砚生强调，“附带酒吧业务，谢绝自带酒水。”
林砚生兜里的手机震震的响，他拿起来一看，一张脸以眼见的速度变黑。
沈时澜还想说什么，就被林砚生打断，“不回去开吃播？”
此时此刻林砚生接起一个电话，劈头盖脸地就扔下一句“给老子爬”。
“BB！我在外面不方便爬着！”那端哄哄地挤进一句。
沈时澜快要被笑死了，他凑上去，“爬是林老师喊你滚的意思。”
“我不！”姜煜世立刻回答，“是想我了吗？七点半就可以看见我呀。”
“看什么？”林砚生挑眉说，“看你和江月歌唱心愿便利贴？”
“我没有办法！商务合作而已！”
林砚生本来也不是真的生气，他垂眼又问一句，“……你还在澳门？”
“你猜？”姜煜世甜丝丝地开口。
“滚。”
林砚生缺少耐性地挂断了电话，又瞥见时间已经差不多了，打算走到太古里去坐地铁。
因为实在是太难停车。
林砚生已经快要放弃驾车这种交通方式了。
二十七岁的林砚生突然想起他十七岁的成都。
想起一个周末他妈拉着反叛期的他走到人民南路，那是正是暮秋，华西火灿灿的钟楼和金澄澄的杏叶，她站定在树下，拉着自己给她照相，身影浸在成都少见的浓烈之中。
后来她不见了。
想起他念高中二模考后躲在文翁像背后抽烟，拿起别人放在雕像前做祈祷的红苹果咬了一口，他一望那阴顿顿的天，成都惯有的淅沥绵雨就缓缓地网住他，绀蓝的校服贴在少年身板上。
想起在沈泽酒吧唱完第一支歌的那个夜里，他沿着灯影摇曳的滨江路一直跑，一直跑，最后精疲力尽地跪倒在合江亭外，所有的顾虑和复杂情愫散进晚风里，取而代之的是那生平第一次的自我认同感。
再后来沈泽也走了。
他丢了太多这座城里的东西，却还是无法自拔地深恋着它。
又是市中心人潮最热的时刻，他晃悠悠地路过IFS，瞧见那傻乎乎的熊猫即便日复一日地趴在外墙，也还是日复一日地有人要来打卡照相。
他背脊一阵发凉，总觉得不对，转过头去就瞧见一个白滚滚的东西就站在他四五人之外，像是只熊猫的巨型玩偶，挎着很土的红色的写着“开业酬宾”的带子。
太没品位了，给外地游客丢人吗。
他顺着人潮向外游，屡屡回头看那熊猫竟然还跟着他。在他转头的时候，那熊猫会立即停下跟随的脚步，和身边的小孩合起影来，被甩远了还会小跑着跟上来。
林砚生全看着呢。
此刻又有几个路过的摄影师凑上来问能不能做街拍对象。
后来林砚生反思了一下，大概是因为在这种欢乐的日子里大家都五彩缤纷，就只有他仍然穿的像是送葬的。
他正要拒绝，那只熊猫就冲上来一把用粗重的臂膀抱住了他的脖子，摄影师见状便也开始拍照。还把后面那只楼上趴着的，和身边的这只同样蠢的熊猫也一起框进去了。
那熊猫上去和摄影师交换好了微信，摄影师说过几天把照片传给他。
林砚生只觉得无语，却又被拦住，那人把手从玩偶衣里伸出来打字。
“请问九眼桥的Dionysus怎么走？”备忘录上写着，为了说得更清楚，他又打上，“新开的，地图上搜不出来。”
还是个外来的残疾民工，林砚生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哑巴熊猫，觉得怪可怜的，“……你是被老板请的？”
那人朝他竖起了大拇指，林砚生了然地点点头，“我也要去，你跟着我吧。”
结果他们坐的出租车，原因是那人死也不肯脱熊猫玩偶服上不了地铁。
林砚生注意到他身姿很挺拔，像是受到过专业的训练。于是坐在车上的时候他就不停地想：说不定是在哪场战役里受伤之后不得不退役的战士呢？烧伤了面容和嗓子，只能通过当玩偶四处奔波的方式来勉强维系生计这样子。
他们凭什么被这样对待？明明他们都是国家的英雄！林砚生侧头去望着熊猫，有点惆怅。
到九眼桥时迫近入夜，余晖把那江水映得粼粼的。
那熊猫在他进去之后就回到了自己的岗位，站在门边摇摇晃晃的，朝他挥着手，动作幅度不是一般的大。他虽然心疼这个兵哥哥，但沈时澜也太没品位了，酒吧开业怎么还要请这种丑东西，让几个网红妹妹站在门口做雕像都比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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