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不堪回首。
其实金富贵，并不是一开始就重操旧业，推着小车卖货的。
刚下山那几年，他曾经凭着金钟罩，在各地大城市表演胸口碎大石、喉咙顶钢枪，要不是在蓟县遭遇了卖艺生涯的最大打击，也不会转过头来重操旧业。
说起那件事，当真是金富贵至今心有余悸。也不能怪他，换谁来被人拿着一把门板似的长刀砍，也得砍出心理阴影来。
这事儿，得从蓟县那条最宽最繁华的街道说起。
当时，金富贵雇来帮忙的副手，拿着大锤把金富贵身上放着的三寸厚的大石板敲得粉碎，博得满场叫好声。铜钱落在搪瓷碗里的叮当声那叫一个清脆悦耳。
忽然有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冷冷道：“江湖骗子！”
金富贵见来了砸场子的，立时反击道：“绝对保真，货真价实！”
那人又是冷冷的反驳：“即使是金丹修士的肉身也绝没有强悍到这种地步，你不是江湖骗子是什么？”
说话间那人越众而出，一身黑衣，背着一把门板似的大刀，眼如秋水上了冻，面似冠玉冷三分，浑身散发着“我很不爽”的气息。
看看冷面青年背上的大刀，金富贵气势上就矮了三分，但输人不输阵，金富贵还是咬牙道：“你自己来看看，这到底是不是正儿八经的青石板？要是拿石膏板骗你，我不是人！”
青年冷着脸拿起碎石看了又看，金富贵冷笑，这石板是他从城外一段破官道上撬下来的，如果能查出有假，那就是上一任蓟县地方父母官鱼肉百姓、其罪当诛了。
青年细细查了一遍，脸色越查越黑，忽然指着金富贵问道：“你里面穿了什么护身宝甲？！”
金富贵气结：“你不信扒开我衣服看看？”
“胡闹！” 青年怒道，“光天化日，有伤风化！”
“你不脱我自己脱！” 金富贵当真三下五除二把上身衣服扒了个干净，往那青年手里一塞，“你自己看，自己看有没有护身宝甲？！你话本听多了吧？！”
青年竟一下子羞窘了起来，抬手挡着眼睛连连喝道：“快穿上！伤风败俗！”
围观群众轰然喝起了倒彩，金富贵却不肯善罢甘休。经过这么一闹，周围围的看热闹的人群又厚了好几圈，金富贵拎着自己跟青年比起来显得无比寒酸的中衣和粗布短打，挨个给围观群众检验了一番。
“您就说是不是什么护身宝甲？是？您扯扯试试，看吧，一扯一个窟窿眼……停停停，别扯了，再扯我一会儿没得穿了。”
金富贵这么问了一圈儿，回过来对青年说，“怎么样，这位大少爷，信我这穷酸买不起护身宝甲了吗？”
“嘘——”围观群众又喝起了倒彩，青年小声嘟囔着什么，也不知是“伤风败俗”还是“流氓败类”，依旧偏过头去拒绝看金富贵。
金富贵那时不过十七八的生理年纪，即使有着上辈子的记忆，受限于身体条件，依旧是血气方刚、容易冲动，一边穿上衣服，一边兀自气不过：“你这大哥好不讲理，我是跟你有杀父之仇还是夺妻之恨，你要这么砸我饭碗？就算你老爹真死了……”
冷面青年猛地抬起头来，愤怒地看着金富贵。
“……也跟我没关系，真的没关系。”金富贵莫名心虚，越说声音越小，“我就卖卖艺，捎带脚卖点跌打损伤药……”
冷面青年一下子怒了：“好啊，还卖假药害人！我生平最恨江湖骗子！装神弄鬼，骗钱不说，明明不能救人却骗病人有救，伤天害理！有本事你便让我砍上一刀，砍不死你我就什么也不说了！”
“我？我！我？我怎么就又成江湖骗子了我？”金富贵气急，结结巴巴道，“好，好，来啊！砍啊你！”说着把胳膊怼到青年人眼皮子底下，“砍，你砍！今天你不砍你就是孙子！”
“唰”的一下，青年人当真拔刀出鞘，冷冷地怒视金富贵。
金富贵急了，事关饭碗，也顾不得平日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作风了，干脆挽起了袖子，把胳膊又往前怼了怼：“孙子，怂了？”
刀如匹练，又如垂瀑，一道锐利的寒光重重劈下。
“当——” 金铁交鸣，声韵悠长。
众人看着金富贵那红印也没落下一条的白手臂，轰然叫好，有那无赖儿吹了长长的口哨，助手趁机收了厚厚的打赏，笑开了花。
金富贵志得意满，连连抱拳，一下子得意忘形，说了一句让他至今还在后悔的话：“这破刀……”
“你、说、什、么？”青年一字一顿的说道。
一下子如初春冰河化冻，那河道里流淌的却不是春水，而是还冒着红光的岩浆。
青年握着刀的手都冒出了青筋，恶狠狠地瞪视着金富贵，好像金富贵真是什么不共戴天的仇人一样。
金富贵当即吓得魂飞胆丧，下意识道：“我错了！对不起！大哥别生气！”
“给我的刀道歉！”青年咆哮。
金富贵从善如流：“对不起！刀大哥！刀爸爸！刀爷爷！刀太爷爷！”
青年一怔，却更气愤了三分:“你这人怎的没有一点骨气？我生平最恨你这等畏畏缩缩、曲意逢迎、媚上欺下的小人！”
“……你他||妈到底要我怎样！”饶是金富贵从上辈子就开始察言观色、唯唯诺诺惯了，一下子也气不打一处来。
“大胆！竟敢口出污言秽语！”
“你个……你是不是就看我不顺眼？就想找借口弄死我，是不是？！”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有本事你就砍死我这个小人！你砍！你砍！你拿那破刀照我脑袋砍！我躲一下我他||妈跟你姓！你他||妈这什么破刀，砍牛都他||妈砍不动吧！”
金富贵说完就后悔了。
经过此前的争吵，富士山的积雪都被蒸干净了，现在，火山爆发了。
青年眼带红丝，嘶声道：“你给我滚！赶紧滚！”
说起来那家伙到底姓什么，最后金富贵也没问。
毕竟那把门板似的刀开始发出红光的时候，金富贵就和围观群众一同哄然逃散了。回来和副手两人把家当一分，开始做起了推着小车卖货的老本行。
他还没等那冷脸男人砍呢就躲了，“我跟你姓”的话头算是躲不过去了。
现在，别说冀州一带不敢去了，金富贵遇见背着刀的都躲着走。
孽债，都是孽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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