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富贵有时庆幸自己活在一个鲜活的世界，有时又憎恨自己活在一个鲜活的世界。
因为鲜活，所以欢乐真切，痛苦也真切。即使闭上眼睛，哭声也会直往人耳朵里钻，细微哀切，不绝如缕。
“金，金仙长，俺们还要躲多久啊？” 青年农民小心翼翼地凑上来问，“那帮温，温狗不会打过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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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尽管放心，这里是咱们的临时仓库，即使有漏网的温狗，也伤不到你们的。” 金富贵尽量温和地说道。
又打起来了，就在这个隐蔽山坳中的小型补给基地附近。金富贵督运粮秣至此，眼见战火差不多要烧到一个村子，便抢着时间带人接走了这些村民，但那些村民的房屋财产与牲畜，却是无能为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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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他换上了聂氏的衣着，人是帅了不少，在百姓眼中却一下子显得可怕起来。只有胆子最大的人，还敢和他套几句话。
“那敢情好！” 青年农民喜道，“那敢情好，有您这句话俺就放心了！”
青年农民又小心翼翼地退下山坡。过了一会儿，此起彼伏的啜泣声慢慢小了下去。
金富贵叹了口气，向北眺望，看到远处的村庄，身边这些农民的家，已经燃起了几处火头。滚滚浓烟中，不断有剑光刀光闪烁。茅草纷飞，墙倒屋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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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地天冷，冬日难捱，全靠躲在屋里烧火取暖硬扛，俗称“猫冬”，柴火几乎和粮食一样贵重。
砸了人家屋子、点了人家过冬的柴火垛，本是仅次于杀父之仇夺妻之恨的深仇大怨，可金富贵回身望向山下，却只能在那些农民的眼中看到死里逃生的庆幸。金富贵知道，这并不是因为他们愚蠢，而是因为他们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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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些村民的窃窃私语中，金富贵听到了这段时间附近发生的惨案。西盘坨的老三冲撞了金家公子，被一班下人打断了一条腿；小郑庄一个孩子惹恼了温狗，全家被杀得干干净净；杨家集逃难逃晚了，半路正撞上温聂两波修士遭遇战，全村一百多口，总共也没逃出三十人来……
“金仙长真是好人呐！” 有人偷眼看了看金富贵，感叹。
“好人呐，好人呐，好人自有天佑……” 老眼昏花的老太太点着头念叨。
“菩萨保佑，救苦救难，救苦救难……” 有人撮土为香，跪在地上，连连磕头祝祷。
他们衣衫褴褛，一无所有，也许平时也有着小庄稼人特有的狡猾与贪婪，但现在的声声念祷中，却尽是赤诚。
金富贵忽然觉得很恐慌。他是好人吗？他惯于贪财，惯于说谎，惯于无原则地袒护自己的家人，这是好人吗？仙长，什么仙长，他可一件修仙者该做的事也没做过……
“好人呐，仙长啊……长命百岁，长命百岁……”
一声声真诚的祝祷，灼痛了金富贵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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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看身边的秦怀和同事们，金富贵丢下一句“看上去快打完了，我们该过去打扫战场了”，逃也似地第一个奔下了山。
……
兵火有余烬，村舍残数家。断垣上还刻着深深剑痕，衰颓的窗框先被火熏得焦黑，又泼溅上了刺目的血痕。劲风刮过残破的门窗，呜呜有声，犹如鬼啼。
伤者已被抬走施救，剩下的都是些暂时来不及处理的尸体，等待着金富贵这些人收拢、埋葬，以防瘟疫生发。
黑金武服与炎阳烈焰袍彼此枕藉。有的双双握着长剑刺入对方的身体，倒地后的尸体兀自保持着殴斗的姿势纠缠不休；有的背后中了一刀，面上还残留着恐惧与求生欲……一双双死不瞑目的眼睛，依旧怨愤地睁着，让观者不禁脊背发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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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血从无数具尸体中汩汩流出，在低洼处汇成了红黑色的小潭，散发着刺鼻的腥臭，令人烦恶欲呕。
金富贵不信佛，却也忍不住念了两句阿弥陀佛。他强忍着内心不适，强迫自己去看那一具具死状狰狞的尸体，祈祷着其中没有他认识的人。
走了几步，忽有人呻||吟一声。循声看去，却是一名温家修士，目光涣散，面色死白，已是活不成了，只顾喃喃念叨着“水”、“渴”。金富贵微生不忍，蹲**去，轻声问道：“你是岐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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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岐山……” 温家修士茫然道，“渴……”
金富贵摸出一筒矿泉水，拧开盖子，低声问道：“你是岐山人，为什么要大老远跑来打琅邪？”
温家修士眼睛一亮，艰难地挪动着身体去够竹筒，口中“嗬嗬”有声，灌了一肚子水，满足地喘了口气，眼中跳起了一丝风中残烛般的生机，诡异地笑道：“你问我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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