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澄找人来江陵，为的也只是给将来可能的两家合作定好的章程收个尾。大小是些琐事，不消多久便搞定了。
莲花坞离江陵也百来里路，肯定是赶不回去祭奠了，金富贵就记了长长一个名单，从徒弟到门生，凡能在家谱上留个名儿的都被他记下了。
连夜赶路不现实，金富贵也就在江陵的江氏大宅蹭了间客房。
眼瞅着日落月升，他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门，走到魏无羡房前，轻轻喊道：“老魏，睡了吗？找你有事。”
房内阴寒气息一放即收，魏无羡的声音闷闷应道：“没睡，进来吧。”
金富贵轻手轻脚推门进屋，正看见魏无羡靠在桌边，正收起一支鲜红穗子的黑木笛子。他若有所思，扬了扬下巴：“这陈情啊？”
“嗯。” 魏无羡点了点头。
“挺好看。” 金富贵习惯性地随口夸了一句，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和魏无羡隔着一张桌子面对面，看着桌上的酒坛酒碗调整了一下呼吸，这才谨慎地问道：“老魏，这，金丹，到底是怎么回事，能跟我说说吗？”
魏无羡的房中没有点灯，月光从窗口映进来，朦朦胧胧的，照得两人的脸也模模糊糊的，只能看见魏无羡笑了笑，似是满不在乎：“江澄不都跟你说了吗？”
金富贵犹豫再三，终是低声道：“别人可能不知道，但我是知道的。抱山散人可能在滇黔蜀藏任何一个地方，甚至在海外，但不可能在云梦。”
魏无羡沉默了一会儿，忽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金富贵苦笑：“一个家里有很多书的人，那些书，山外面都看不到，娘也不让我拿出来。都是些大几百年前的陈年破事，我也没想到还有用得上的一天。”
整个卧房又陷入了沉默。空气中，月光下，能看见无数尘埃飞舞；尘埃之中，混着些着细如尘土的小虫子，飞旋舞动。那大概是些朝生暮死的秋虫，永远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
魏无羡依旧沉默着。
金富贵摇了摇头，站起身来：“算了，你不想说，我不问了。”
他当真转身向门口走去，却听背后传来魏无羡的声音：“你……唉。你……唉。非知道不可的话，以后找机会问问温情他们吧，如果……如果他们还活着的话。”
金富贵长长叹了一口气，喃喃道：“她们姐俩啊……”
他忽然怔住，眼睛睁得老大，猛转身，难以置信地看着魏无羡：“你——总不成——金丹——温情医术卓绝，可总不至于——总不至于连金丹——”
魏无羡仰头灌了一口酒，不答。
金富贵颓然坐下，拿了只酒碗，抢过酒坛给自己倒了一碗，一饮而尽，重重叹了口气：“你……这……这……唉，你那天念念叨叨满心愧疚，原来是……我……唉，怎么至于做到这种地步？”
魏无羡抢回酒坛，悠悠道：“你看看江澄，如果以后提不起剑，用不了江家剑法，不能亲自斩了温晁的狗头复仇，他后半辈子会活成什么狗屁样子？看他那狗屁样子，我能活得痛快？”
金富贵重重叹息，纠结道：“可也，可也不见得就没有别的法子……”
魏无羡反倒安慰地拍了拍金富贵的肩膀：“你可千万别告诉江澄。”
金富贵默然。
“哈，算了。” 魏无羡揉了一把脸，喃喃道，“我答应了虞夫人，看好他，护着他。你知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 魏无羡喃喃道，“那天，我们都跑出云梦了，他一下子不见了。我急疯了，没头苍蝇似的问了很多人，有个人告诉我……”
魏无羡仰头，举起酒坛，晶亮透明的酒水凝成了一条线。他就这么咕嘟嘟地喝了小半坛子，这才把酒坛一墩，长出了一口气，苦笑道：“那人告诉我，就在那队温家修士走过我们藏身屋子的时候，江澄忽然冲了出来。”
魏无羡拍着桌子，苦笑道：“那本应该是我！那个屋子，再过一个拐角，就是我买菜的地方。化了丹，挨了满身戒鞭的，本该是我！”
一瞬间，金富贵明白了。他真的明白了。他曾经不止一次看着那些死去的战友，想，那本该是他，如果不是这个该死的倒霉的作死的BUG一样的金钟罩，那本该是他。
就算人要向前看，也总有些东西是永远放不下的。
魏无羡摆了摆手：“江澄以为我不知道。江澄以为只要他不说，就永远没人知道。所以，你也别说。”
金富贵一把抢过酒坛，闷头往自己肚子里灌酒。云梦的酒和云梦的菜一样辣，烧得人从喉咙到胃里都点起了火，烧得人脑袋晕乎乎的，却只想醉得更厉害一些。
金富贵把酒坛子一墩，正色道：“你是个爷们儿。” 顿了顿，低声道：“江澄也是个爷们儿。啧，唉……”
他不知怎的想起一句话，似乎是成吉思汗说给他结义兄弟的：你是英雄，我也是英雄。蒙古草原虽大，却容不下两个英雄。金富贵用力摇了摇头，甩走毫无意义的联想，从晕乎乎的脑袋里揪出唯一一条清晰的线：“你怎么骗过江大叔的？”
“他将信将疑。” 魏无羡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我怕他瞧出破绽来，伙同温情把他药晕了，骗虞夫人带他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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