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就知道，金光善在养育金子轩上也没太大经验，硬挤出的一脸慈爱颇为违和。他本人却浑然不觉，依旧自我感觉良好地微笑道：“富贵啊，阿瑶经常和我提起你……”
金富贵：“提没提我妈？”
“……”
金富贵趁热打铁：“提我家大黑没？哎呀，金宗主，我娘也提起过你，还说啥时候再带你去看看大黑，大黑可也想念您得紧……”
金光善“啪”地一合折扇，面色一黑，一拱手道：“告辞。” 转身就走。
金富贵热情的喊道：“金宗主客气，金宗主走好，金宗主改天来不净世玩儿啊~”
金富贵直憋到金光善黑着脸走远，才憋不住捧腹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笑着笑着，忽有人拍了拍他肩膀。
孟瑶，现在应该叫金光瑶了，眉心已点上了明志朱砂，穿上了白底滚金边的金星雪浪袍，戴着乌帽，笑道：“兄长还是这个脾气。”
“嘿。” 金富贵笑道，“怕是改不了了。”
金光瑶回头向那旗杆下看了一眼，四家家主正陆续聚拢过去，聂明玦高大魁梧的身材格外显眼。他看着聂明玦，低声笑道：“我听说兄长和赤锋尊的事儿了。据说不净世的校场半月便要换一茬地砖？”
“害。” 金富贵有点不好意思，“我们不比你，都不会做人，就是茅坑里的两块石头，好歹谁也没嫌弃谁，凑合搭班子呗。欸，对了，” 他看了一眼金光善，沉着脸道，“那老王——老混——老家伙没难为你吧？”
金光瑶面上笑容不改，却垂下目光，低声道：“兄长不是过一阵子要和我一道回山探望师父么？到时再和兄长细说吧。”
金富贵微微感到有些不对劲，被喜庆气氛感染的心情微微有些回落。小瑶看上去挺好的，却有些别扭。他猜测着，大概是在金家有些人不喜欢这个忽然冒出来的竞争者……或者连现在都有人在盯着小瑶的一举一动，所以金光瑶连一句实话都不能和亲哥讲。
那么，幸亏自己刚刚没有太驳金光善的面子。金富贵默默地想，不然，恐怕以后小瑶连和自己说句话都会惹麻烦。
……
这样的阴云一直笼罩着金富贵，让他听四大家主的讲话时都十分地心不在焉，直到各自散去了，直到聂明玦走到金富贵面前时，他还在那蔫头耷脑，恍若不觉。
聂明玦眉头微皱：“怎么了？”
金富贵下意识把心里想的话脱口而出：“我真特么烦死世家了，没一个好东西。” 话一出口，这才恍然惊觉自己正在对着仙首骂仙门，心知聂明玦有多重视清河聂家，好生后悔，连忙道，“没有，我说的不是你。” 又赶紧补充道，“也不是江澄他们……也不是蓝曦臣他们。”
说完之后他才反应过来：好嘛，只剩一个了。
“……但是聂明玦你看傻子的眼神是几个意思？” 金富贵气沮，怏怏道。
聂明玦却竟露出了一丝微笑，正欲说话，忽有一个身穿金星雪浪袍的金氏门生走来，向二人行了个礼，低声道：“打扰了，金光瑶公子请二位移步炎阳殿一叙。”
金富贵眼见聂明玦的面部温度从难得的零上刷地一下直降到了零下，赶紧插话道：“走走走，去看看，去看看。”
……
看得出来聂明玦还是对金光瑶心有芥蒂，直到被金富贵拉着来到炎阳殿时，还沉着脸色。
但殿门一开，饶是聂明玦，也不由得动容。
牌位。整个炎阳殿中，摆着的都是牌位。一个，两个……全是熟悉的名字。殿门附近摆着一个大大的香炉、一个巨大的火盆，三炷香烟袅袅燃烧，烟雾之中，火盆里腾起的无数纸钱如焦黑的蝴蝶，翩跹飞舞。
金光瑶身披白色麻布，白布包头，一身重孝服色，脸上犹有泪痕，跪在火盆旁，正在向其中填着纸钱。
“灵前焚纸，家亲祭奠，孝子致哀！” 一名披麻戴孝的执事，拉长了声音喊道。
不需旁人提醒，聂明玦和金富贵一起跪了下来，取过纸钱，焚烧祭奠，向殿中的牌位叩首，再叩首。
四叩首毕，执事再度拉长了声音道：“孝子谢——”
金光瑶端端正正地跪了下来，叩首回礼。
金富贵不知道聂明玦是何心情。他似是看到聂明玦的眼中有泪光，但哭成了一条狗的他，根本分辨不清这个铁打的年轻人是不是真的流了泪。
……
没人再提起过这场“葬礼”。
也没人再提起，除了温若寒之外，谁还该为这些修士偿命。
不提起是否意味着原谅呢？不提起是否意味着遗忘呢？金富贵不知道。但他知道，聂明玦再也不会翻出这笔旧账，就像他同样再也不会对当年的孟瑶、如今的金光瑶，露出会心的微笑。
但至少，金富贵自己，再也不必感受到那种整个人被向两边撕扯一样的烦躁和痛苦了。
他很感激。
……
离开炎阳殿，身后的事渐渐被放下；因为面前，还有更多的事。
比如温情和温宁。
令金富贵长舒一口气的是，温情和温宁都没事。
他们本就在夷陵，温若寒身死的消息一传来，当即竖了降旗，在江氏的庇护下安然无恙。
至于他们将不得不和其他温氏俘虏一并被安置在岐山深处几块穷山恶水这种事，也暂时不是金富贵他们能改变的。民意汹汹，至少现在，容不得姓温的人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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