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两人一早便去了山外，等聂怀桑下来。
山中依旧安静，似乎连云雾也是凝滞的，虚虚拢拢一团悬浮在半山之上，像一团半透明的果冻。
保险起见，两人就远远地在江畔山外等着，遥遥地眺望着那座两个人都视作家园的高山。
“你看这座山，像什么？” 金富贵被沉默的气氛搅得有些不自在，便拿手比划了一下山的形状，问道。
金光瑶凝目看了一下：“四四方方的，有点像一座宝塔。”
金富贵笑道：“这山没有名字，我想给它起名叫宝塔山来着，但又怕压不住。”
金光瑶微有些奇怪，却没有问为何会压不住，而是提议道：“塔山呢？”
金富贵摇头：“不吉利。”
金光瑶还是没有问为什么不吉利。他在山上的时间，十有八||九用在了练武练功上，几乎没看过那一书库的闲杂书籍，只当金富贵是从哪本奇奇怪怪的书里读到了这两个名字。
他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我还是很奇怪，为什么师父只许两人上山。我曾以为那是因为父亲，可后来才发现我以己度人了，师父那般潇洒人物，怎会因父亲念念不忘……可我问师父，她也不肯告诉我。”
金富贵犹豫了半晌，却见金光瑶黑眼圈深重，像是昨夜又没有睡好，心中不禁一软，咬了咬牙，低声道：“我小时候，听娘说过……”
金光瑶眼睛亮亮地望了过来。
“……听她说，山外不能有人比她更厉害，不然，必生祸端。” 金富贵低声说，“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金光瑶的眸子又被困惑占据，摇头不解道：“师父所学，深不可测，漫说这几个仙门世家，就连温若寒也未必敢说能胜过师父，却又为何……”
金富贵苦笑摇头：“我不知道。”
金光瑶急急追问道：“不说别的，兄长虽不是天纵之才，却至少也绝不会比怀桑差太多，怎的时至今日，离结丹依旧是遥遥无期？兄长所习之功法，我所习之功法，世间从所未见。师父坐拥这些功法，却为何困守孤山？”
金富贵想起岐山家宴上金光瑶接过信时毫无诧异之色，灵光一闪，低声道：“你当初就是因为这个才离开家的吧……你是不是……早就问过娘这个问题了，是不是也劝过娘……出山？”
金光瑶微微一愣，委屈道：“兄长也要因此责我吗？”
“不，不是那个……我只是……你最好……最好别深究。” 金富贵喃喃道，“我都不想深究。别深究，小瑶。不管你想要的是什么，那一定不能在巫山找到。”
“兄长难道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确实不知道，我知道的刚才也告诉你了……我只是……只是有这么一种直觉。” 金富贵抬头仰望云雾缭绕的四四方方的高山，喃喃道，“如果你想要的太多，这里……可能，不，一定……会给你一个不好的结果。”
但愿……只是一门功法，一颗金丹，几条人命，不能算想要的太多吧……金富贵望着高山，默默祈祷。
……
……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直到聂怀桑驾着瘦弱黯淡的刀光忽忽悠悠地从山上下来，连滚带爬地直往金富贵冲过来。
金富贵心里一慌，赶忙搀住，急问：“怎么样，怀桑？”
聂怀桑一把死死搂住金富贵，“哇”地一声哭了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
金富贵听他嚎了半天，才听明白，他这是要替他大哥和他们家未来的十八辈灰孙子一起谢谢他，深恩厚谊，没齿难忘，当牛做马……不由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一巴掌扇在聂怀桑脑袋上，喝道：“臭小子，你吓死老子了！”
聂怀桑吓得一噎，打了一个嗝。
金富贵扳着他的肩膀，兀自有些不放心地问道：“你小子老实告诉我，就这么一天，你就搞定了？”
“搞定了！搞定了！” 聂怀桑连连点头，眼泪还没收回去，带着哭腔说，“顾前辈给我指了有一堵墙那么高的书，让，嗝，让我看完，要不是，嗝，要不是我运气好，才翻了几本就找到一个对症的，我，我看到明天也未必看得完，原来，原来就是因为……”
“好了好了。” 金富贵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知道因为什么就好了，能改么？”
聂怀桑使劲点头：“就算我不行，我，嗝，我哥肯定也行！”
金富贵只觉心中一块大石终于重重落下，只觉喜悦从心底升起，忍不住一把抱起聂怀桑转了几个圈子，大笑道：“太好了！太好了！” 一时间只觉天朗气清，山青水翠。
聂怀桑不好意思地抹着眼泪，还抽噎着，就拽着金富贵的一个劲儿地说：“富贵儿哥你可千万要回去啊，千万要回去啊！千万要回去不净世啊！千万……”
金富贵心中高兴，满口答应道：“你放心，我答应了你哥的，秋猎以前肯定回去。”
金光瑶也微微笑道：“恭喜怀桑，怀桑这趟回去，大哥可要高兴坏了。”
“可不是么！” 聂怀桑兴高采烈道，“我得赶快回清河了，三哥秋猎见啊！富贵儿哥……”
金富贵拍胸脯保证：“一定回去。”
聂怀桑走了，金富贵这才舒了一口气，缓过神来，竟发现自己眼角似是微有些湿润，赶紧背着金光瑶轻轻擦了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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