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龙族-贰拾捌】
凤族的那场火，一直烧到了南栖的梦中。
滚烫，炙热，将所有东西都熔化成浆水，烧灭成枯灰。
南栖经历了生产的痛楚，从悲切中醒来，置身于这一场大火之中。他的身体变回了九岁那年的大小，一身锦衣沾满了灰尘。他木然地摊开自己的手，发现指缝中沾满了干掉的血。
他扭头，看到一直照顾自己的侍女被长剑穿过了心脏。
而他手中的血，就是为了给她捂伤口而染上的。
杀害侍女的凶手，此刻已被东昇一剑砍下了脑袋。那丑陋狰狞的脑袋滚到南栖眼前的下一刻，便被东昇一脚踹开。
东昇喘着气，浑身都是血，他受伤了。
“爹爹！”南栖瞪大眼睛，僵直着身体朝东昇倒去。
东昇立刻将南栖护在怀中，抚摸着他的脑袋，安抚南栖濒临崩溃的情绪。
凤族的内乱，彻底爆发了。
“阿栖，你祖母呢？”东昇抱着他，举剑杀出了一条血路，“闭上眼睛！”
南栖在他怀里闭着眼睛，害怕得不敢哭出声：“祖母说去引开他们，便没有再回来了。”唯有在东昇的身边，南栖才感到安心。他抓紧了东昇的衣衫，鼻尖嗅到的皆是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
风灌过耳侧，昔日凤族的繁华美景，在今日统统成了废墟。
战火蔓延，毁了一切。
“爹爹，我们的家怎么了？”南栖懵懂地瑟缩在东昇怀里，耷拉着脑袋。
“没有家了。”东昇愣了愣，如此说道。
他将南栖安置在一片废墟的角落里，转身望着迎面走来的人，平静道：“阿栖，躲在这里不要出来。”
“爹爹！”南栖抓住了东昇的衣角。
“放手。”东昇从未这般冷漠过，惊得南栖很快就松了手。随即，东昇握紧了手中的长剑，冷着一双眉目，未握剑的左手燃起一把凤火，他眸中带着火星，风沙席卷成火焰旋涡。
迎面走来的人，不止一个。
东昇以一敌百，挥剑利落，用自己的身躯和血为南栖杀出了一条生路。他屈膝跪在地上，呕出一口黑血，发髻散落，墨黑色的发贴着他那苍白的面孔，在火光中，映出一片暖色的橘。
南栖哭着喊他，东昇都听不见了。
凤王东昇，天资聪慧，三百二十岁时涅槃，获得凤凰仙灵五千年的修为。
每一只纯血的凤凰，在涅槃时获得的修为都不一样，有一千年的，也有两千年的。时至今朝，唯有东昇和南栖的父君在涅槃时获得了五千年修为，是凤族最有天资的二人。
在东昇五百岁时，他一人战胜千军万马，登上太子之位。那日凤族普天同庆，为坐在太子席上的东昇庆贺。
彼时，春日浮光，槐花树下，东昇遇见了他一生所爱，一见倾心。他的目光，自那日后，再也无法离开一个人了。
那是东昇不可触及的愿望。
是明知不可为，却偏要为之的执念。
他费尽心思地接近了那个人。
所以在他一千岁时，他孤身一人离开了凤族，消失了整整一年。最后，带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归来。旁人都不知道这个婴儿的母亲是谁，只知道东昇视他为掌中珍宝，丝毫都舍不得打骂。
自此，东昇有了一个弱点，那便是他的孩子南栖。
他笃定自己此生都难以在爱人心上栖息，所以他的孩子便叫南栖。
他爱这个孩子胜过所有，爱到可以为他披荆斩棘，为他付出生命，只因他是自己今生唯一的念想，也是自己和那个人唯一的善果。虽是他强求而来的，却是东昇一生挚爱。
今日，他便是如此。
东昇气力耗尽，杀遍了敌军。最后，他被敌方偷袭，被一把极长的兵器钉在一棵巨树的树干上，穿透了胸膛，血流不止。
东昇嘶吼，甩出自己的剑，斩下了对方的脑袋。
血溅了四方，夺目地红。
周遭已经没有任何能够伤害到南栖性命的存在，可东昇却迟迟不能闭眼。
“阿栖，你要去婆娑河，一定要去婆娑河！待你三百二十岁生辰，你会涅槃。而我在婆娑河内，封印了你的一半魂息。”他如是说道，意识已经开始涣散。
东昇不愿死，他想等一个人过来，想和他说上最后一句话。
南栖哭得伤心，像只受伤的小狗一般爬到了东昇脚边，抱着他的腿：“爹爹，你不要吓阿栖，爹爹……”
凤火烧得极旺，南栖热得心尖发烫，像是被抽干了浑身的血液。
他好痛。
“南栖，你留在这里，等他来接你。”
“爹爹……”
“不要怕，爹爹陪你一起等。”爹爹不会这么快就丢下你的，爹爹不放心啊……
大火覆盖了两人的视野，但东昇知道，那个人一定会来的。
哪怕这段感情有始无终，但他终究是会过来见自己最后一面的。
而东昇猜得没有错。
凤火的余烟中，有一个身影踉跄几步，却还是稳当地踏过了遍地灰烬，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他们的面前。
东昇想起与他初见时的场景。
可谓见之不忘，思之如狂。
东昇微微笑起来：“渠奕，你来啦。”就仿佛是素日里，平常人家的一句温声的话语，平淡无奇，却让人心生满足。他看着对方伤心欲绝的表情，忽然觉得，此生没有白来这一趟啊，但为何见你伤心，自己也忍不住要落泪了。
“阿昇……”来人身躯高大，铁血面目，此刻居然声音颤抖，一步都动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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