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棠棣
“还有其他要求吗?”
杨棣摇首:“余愿足矣。”说罢,倒退三步,翻身跌落,衣裾纷飞。齐军兵士齐齐涌向悬崖断口,白茫茫的云雾遮住,不见人影踪。
悬崖上的人见魏军最末的一点兵力也被瓦解了,就离开了。他们的军官按照杨棣所说,把替朱棠而死的士兵安葬在悬崖不远的地方,有坟无碑。
闹哄哄的一夜过去了,雪簌簌地下,皎皎然。朱棠攀住山岩的手因雪慢慢地滑落,她脖子上青筋暴出,咬着牙说道:“你们先过去。”
原来刚才朱棠、杨棣和剩下的三四个魏军回顾之际,趁机探视悬崖,这是他们逃到此处时心存的一丝希望。
朱棠忍住哀痛,把手拽住的一个士兵搭在巉岩上,她目光如鹰隼:“那儿有地方可以躲一躲。”
他们都是武功高超之辈,抓住山崖的岩石却不敢四处张望,这里太高了,高不见底,一望下去,就如即将身葬于此。
朱棠踏住脚下的势头,顺势一荡,伏在山洞,她心魂未定,窥见洞口内另有一番天地,向着其他人说道:“这里。”她矮**子,蹑手蹑脚地进去。
其他几个人心想,在这不动,迟早要完,正踌躇间,一缕微风挟着寒冷的气息,刮了过去。杨棣如朱棠的样子伏在洞口,然后蹑足进去。剩余之人见如此,也狠下心,一个接一个陆续荡过去。
朱棠把他们接进来,然后环视四周,这洞内部比洞口大些,但还是不得展身,只能猫身慢行。她借着黯淡天光看到近的地方,再远就看不到了。
她问道:“谁带火折子了?”有一人从怀中掏出来给朱棠,她顺势接过来,吹了一口,就映出一星火光,又在地上摸索,确有枯草,然后将它们扎成火把,点燃。
朱棠往前走几步,就瞧见洞内同道越发狭小,根本不能容人通过。她正思考如何出去,就听到身后惊呼之声:“将军”。
杨棣颓然倒在地上,他浑身被血浸染透了,像是从血池里拖上来的。
朱棠心急地到杨棣身侧,问道:“怎么了?”
杨棣微微摇首,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朱棠抓住杨棣的手腕,脉搏微弱,她垂眸,虽然她医术不精,但也知道,杨棣重伤药石无灵。
她道:“取些水来。”
在这洞里出不去、进不来的,上哪儿去取水。剩余人中有一个脑袋灵活的,出去捧了一手的雪花,进来后等了一会儿,以人的体温将其融化,而后捧到杨棣的唇边。
杨棣依着他的手掌,抿了几口。其他几个人也依样画葫芦,为杨棣化了一手的雪水。
朱棠目光低垂,她坐在地上,洞内山石冰冷,而她的心比山石更冷。
徐探清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嘴道:“你们逃出去了吗?”
朱二娘朝着他晙去一眼,叹道:“又不是武侠小说,掉进悬崖,能重获新生,不死就是大幸了。”
他们苦熬了几天,没有吃的,就惟有化点雪水饮啜,到了三日后,众人气息奄奄。在他们面前就只有两条路,继续留在洞里,或者爬到洞口跳下去。总而言之,都是死路一条。
朱棠挨在杨棣身畔,那日跳下悬崖,杨棣被发现重伤在身。她细细查看,才知道在悬崖之上,有一支箭曾划过杨棣的肩膀,那上面蘸着毒,是放在毒汁里经年日久的淬着的,毒性极为霸道。杨棣能撑到进洞,都是他命大。
她摸了一下杨棣冰凉的手,已经没有活人的生机。杨棣跌倒之后,就没有力气再说话。朱棠觉得她读懂了杨棣生命最后一刻的眼神。
活下去。
说道此处,朱二娘泪水盈眶,低声道:“可是,我辜负了他的期望。”
第七日,洞内只有一缕浅息,是朱棠。她望着地上的尸体,唇角忽然现出一丝笑,大约是苦到了极致的人,就会露出那般澄明的笑容。
杨棣死后,有人动了寻死的想法,都被朱棠一一劝阻。可是当她看到空无一个活人的时候,她的心里屏障彻底被摧毁,绝望的情绪像是洪水决堤。
她咬住刀背,一寸一寸地爬到洞口,鸟瞰底下深不见底的深渊,一动不动。
徐探清道:“饿死了?”他不由自主地说出这话,说完就后悔了。
崔南钟看了他一眼,转而向朱棠问道:“那你想要令他们重生?”原本徐探清以为朱二娘大费周章,是想复活杨棣,但是现在才知道,她还要复活周芦。
朱二娘颔首,说道:“我死后犹有知觉,就想去复仇,但是,不曾想到,时移世易,人间造就换了天地。”
徐探清疑惑:“为何你只想复活他们,其他人呢?还有一个为你而死的人。”
朱二娘道:“我也寻了他们好久,后来在阴司的生死簿上我才查探到,他们早就转过十几世了。”
“就只有杨棣和周芦。”
徐探清托着下巴,自言自语道:“为什么?”百思不得其解。
崔南钟亦想不清其中关窍。
“当然是要了结缠在她身上的冤孽。”一道声音乍然出现在他们三人的对话中。
海棠树的不远处转出一个人影,朱二娘道:“你是何人?”泪痕犹在,面色冷峻,严阵相待。
“酒神?”徐探清愕然道。
酒神风流倜傥一笑,如千枝万枝海棠盛开。他呷一口酒,指着朱二娘道:“你觉着这世上真有周芦和杨棣吗?”
朱二娘以为酒神是说周芦和杨棣在百年前就不在人世了。她泫然欲泣,梗着脖子说道:“关你什么事儿。”
酒神当即明白,摆手道:“你可不要误会。”又道:“你若不爱听,我找一个爱听的。”他冲着徐探清招了招手:“小子过来。”
徐探清看了看酒神,又看了看崔南钟,后者也把目光投向他。徐探清也是不解,说道:“有什么你就直接说罢,我在这听着呢。”
酒神挑眉道:“有个生钱的法子要告诉你,你也不听吗?”
徐探清犹犹疑疑,哼了一声,嘴硬道:“有钱你自己不去赚,还来告诉我。”
酒神朗声一笑,摸了摸鬓角,说道:“现在的小孩太聪明,不好骗了。”
“那我就明说了。”
但见酒神目光瞄向朱二娘,启唇缓缓说道:“这个世上,就没有周芦和杨棣这两个人,从来都没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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