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采薇
陈博生的脸上浮现了一种名为鄙夷的神色,他憎恶地说道:“将死之人的生存意志比任何时候都强,他在那种时候提出要求,不啻于是问对方要命还是要尊严。”他眸子一转,像是为自己辩解似的:“我想,十之**都会选择前者吧。”
徐探清叹息,选择活下去,自然无可厚非,他抬眼:“但是你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
“深仇大深?”陈博生面色稍霁:“那倒不至于,我只能说,是他间接杀了葑菲。”
徐探清道:“怎么会?你不是一百多年才见过他的吗?那时候,葑菲姑娘都去世很久了。”
陈博生道:“所以说天理昭昭,自有公道啊。”他说这样大义凛然的话的时候,却没有喜悦之色,反而透着无穷无尽的怅惘和疲惫。
风吹过陈博生额鬓边,陈博生垂眸,慢声说道:“是他大意说出了一件事情,让我起了疑心。”
“我原以为,我这一辈子都这样了,半死不活,如同行尸走肉。”
陈博生的神态像是堆砌的琉璃塔,脆薄易碎。徐探清和崔南钟不再发问,静心地聆听陈博生娓娓道来。
那日重阳,不知他心情为何甚好,饮酒酩酊。陈博生被厉鬼自首阳救回性命以后,就随侍左右。厉鬼说,他的神功不日将成。还说了许多是什么阳年阳月阳时、阴年阴月阴时之类的话。
陈博生只站在一旁斟酒,并没有把这些话放在心上,但是,翌日他听闻城中不少人离世,着实奇怪,多嘴问了问他们的出生年月,皆是阳年阳月阳时。他不由地大惊,那城中数人大约都是因厉鬼而死。
由此细细追查下去,竟然发现厉鬼修炼需采集凡人元气,有制造幻梦,令其沉溺而亡的方法,继续查,便牵涉到了葑菲。葑菲的生辰便是阴年阴月阴时。
原来,葑菲不是真的与人私定终身,而是厉鬼制造的幻境。那年死去的人不止葑菲一个,漫天的白色纸钱,不是为葑菲一人吊唁,而是为所有死去的怨灵。
他们过着安稳和乐的日子,不期防有厉鬼为达到增长修为的目的,索取他们的性命,破坏了他们一生的平安喜乐。
“然后,你就忍辱负重地在他身边待了那么长时间,真够辛苦你了。”
这道声音显然不是在场三人的。
三人纷纷警惕起来,又听到一声夹杂着嘲讽的笑声,如同一把匕首剜过来。
徐探清往陈博生看过去。陈博生则表现出惊慌的神色:“是他。”
说罢,一条如乌鸦似的身影浮在离徐、崔、陈三人的远处,形成掎角之势。那身影没有露出庐山真面目,但却自报家门说道:“在下无常,幸得相逢。”
无常。
徐探清擎起灵光,逼视无常。无常身上笼罩的鬼气浩荡,如同江上云雾。崔南钟走到离徐探清更近的地方。
陈博生拄着文明杖的手在簌簌发抖,他始终不敢抬起眼来看无常。
无常泰然自若道:“刚才不经意听到你们的对话,是我唐突了。只是,阿生,你想让他们超度我,也该提前跟我商量一句才是,若是乍然间就被超度了,那可有些猝不及防了。”
徐探清暗想道,他就是想让你没有防备。
无常冷声道:“与其说这些,不如看一看我吩咐你找的锦囊,你是否找来了?”
徐探清晙向崔南钟,他以为那锦囊装的是魂魄。
在陈博生掏出来的那一刻,锦囊好似活了过来,嗖地一下飞到了无常的手中,无常的十指修长,但没有一丝血色,都是病态的白。徐探清简直怀疑这只鬼从在人世就没有见过阳光。
无常问道:“徐先生有没有打开看过?”
徐探清急忙撇清关系:“没有,是我捡到的,很快就还给他了。”
崔南钟目光停在徐探清脸上,徐探清的脸红了一红,不声不响。
无常道:“徐先生想不想看一看?”
徐探清叹了一口气,心道,为什么么总是向我发问,这边上还站着一个大活人呢。他舔舐上唇,说道:“不想看。”
无常故作姿态,叹道:“可惜了,还以为徐先生会有兴趣呢。”他语气中的懊丧之态,显而易见,但却在下一刻说道:“不过,这东西徐先生相见也得见,不见也得见了。”
他拆开锦囊,锦囊内,空空如也。
徐探清扯了扯嘴角,说道:“这里面分明什么都没有。”
无常笑道:“开个玩笑,徐先生,在下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他说话的时候带着笑意,徐探清却莫名提心吊胆起来,锦囊里的东西呢,他之前是看过的,里面应该有东西的。为何在无常打开的一瞬间就空无一物了。
无常在众目睽睽下把锦囊内的东西归于无了,他们几个没有一个看出来他是怎样把东西变没的。
无常也不理会徐探清是否答应他的提问径直说道:“阿生的古董斋,你可想要承接?”
徐探清扯起的嘴角像是被冻僵了,颤颤地问出:“什...什么?”
无常冷眼横向陈博生,陈博生吓得腿肚子一软,他装备了那么久,就是想要一举打败无常,让他永世不得超生,可是无常太可怕了,他像是天生的主宰,习惯于高高在上地俯视一切事物。他是主公。
无常道:“他不识好歹。给了他这么好的机会来立功,却心怀鬼胎、图谋不轨,想加害于我,说甚么我也用不得他了。”他轻轻挑起嘴角:“倒不如送个人情给你,把古董斋给你,你不是喜欢钱吗?运营古董斋定然比你现在赚钱。”
徐探清听明白了无常的意思,他不是要将古董斋送给自己,而是要把自己纳入他的麾下,供其驱驰。
尚未等到徐探清回绝,已经有声音替他反对了:“不用。”是崔南钟。
崔南钟脸色如隆冬飞雪寒冰那般冷:“你的古董斋自己留着吧,他是不会收的。”
无常打量着崔南钟道:“区区道士,管我的事儿?活得不耐烦了?”
崔南钟眉目登时显出一线怒气,说道:“那便瞧瞧是谁命长。”
徐探清一把扼住崔南钟的胳膊,在崔南钟的耳畔低声说道:“你不要跟他打,看他那个样子不是省油的灯,咱们尽快把事情解决了,就回去吧。”徐探清说话的气息如羽毛柔软地抚弄着崔南钟的耳廓,在他的耳朵萦绕。
徐探清抽开身,瞥了一眼崔南钟的脸色。
崔南钟满脸通红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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