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安晏一屁股坐到沙滩上的时候，意识还处于半脱离的状态，眼看着海那边的太阳缓缓地升了起来，在灰蒙蒙的天上破除一道口子来，而他一哆嗦，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没人理他，他爹他娘站在十米开外，郎才郎貌，天造地设，没他的位置。
他生生咽了口咸湿的海风，抓了把沙子站了起来，四周张望起来，这儿似乎是岛上唯一的港口，虽说是天刚明，却已经有不少准备出海打渔的人了，他亲爹亲妈两个西装笔挺的男人在这堆人里面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交谈的画面却又意外地和谐。
崔安晏又望了眼身后寂寥的小镇，揉了揉眼睛，忽然一个浪拍上来，差一点湿了鞋，水花溅起来，凉得很。
他只觉得自己的生活就像手里这把沙，已经漏得不要不要的了。
“爸——”
惨叫声惊起落在沙滩上的几只海鸥，扑扇扇翅膀嫌弃着这个异乡人，飞走了。
崔承泽吐了口烟，终于是转了过来，眉毛一抬：“叫什么叫，你就在这儿好好修身养性两个月，拿出作品来参加你那个什么比赛，完成你二十三岁才有的人生理想。”
崔安晏这才意识到他爹是铁了心要治他了，瞬间转向了自己亲妈，三步并两步扒拉上人的裤脚，小脸上梨花带雨，只恨没咬块手绢儿：“妈，你舍得把我一个人丢下吗——我不要离开你啊——！”
这招对关郁自然是有用的——不然也不会养出只二十三岁的米虫来——但儿子的哀求显然没老公的蜜枣加胁迫来得有效，关郁的表情刚松动下来，尾椎就被崔承泽戳了一下，又立刻严肃了起来：“晏晏乖啊，妈妈两个月后就会来接你了，妈妈也舍不得你，但是你爸爸他……”
“龟孙孙——”
这厢崔安晏还想再使出撒泼打滚十八式，那头外婆洪亮的大嗓门就伴着拖拉机的突突声而来了，崔安晏挂在眼角的泪都来不及擦，外婆就已经熊抱上来了。
“外外外外婆……”
“龟孙孙哭什么？”外婆心疼地给崔安晏擦眼泪，又横眉冷对着亲儿子，“他们又对你不好了？”
两边局势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崔安晏知道外婆是不同意他妈妈和老崔结婚的，于是这辈子没答应过离开这个小岛，而崔承泽的脸色也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要不是为了把他打包过来，他爹是断然不会踏上这块地的。
“小郁，船该开了。”
“别，你别这样。”
“船该开了你们就该走了。”
外婆冷声丢下一句话，转身去给崔安晏提了行李要放上拖拉机斗上，崔安晏看着老人家一把干瘦的身子骨，忙拦了下来自己扛，却没深刻意识到自己往里面装了多少衣裤鞋，愣是没提起来。
“哎呀，”外婆嫌弃地拍着他的手，还是选择了自己上，“晏晏要多吃点咯，瞧这瘦的，一看就是没养好，外婆给你天天炖鱼汤喝。”
崔安晏的眼睛不住地往关郁身上瞟，只见人脸都青了，却还是挂着那一成不变的微笑，和老崔说了点什么，老崔一开始还不乐意，后来又走了过来，把他的行李一个个提上拖拉机斗上去。
拎小鸡似的，崔安晏看着他爹那粗胳膊，十分怀疑自己是不是亲生的。
好在外婆终究不会那么不给面子，到最后也只是哼了一声，然后满心欢喜地带着他，猛踩了几下油门就一震一震地出发了，崔安晏好不容易抓到个稳住身体的杠，再回头，船已经开了。
他看着关郁站在船尾，眺望着这边，看见他转过来又朝他挥挥手，还给他比一个巨大的爱心。
此时此刻他只想高歌一曲世上只有妈妈好。
——哎，等等，他怎么就这么上了贼拖拉机啊，别开啊，妈！你别挥手啊！妈我不要呆在这啊！
崔安晏身子刚往那边倾斜一点，外婆的鹰爪就把他提溜了回来，嘴里还念念有词地说着什么太轻了颠一下就要掉出去，只不过手挪到了他衣领子前，整个人要被揪离车座，一副你要敢和你妈走本宫就要把你就地解决了的样子。
“外，外婆，您身体不错啊。”
“好啊，外婆天天要走三里路，下海打鱼上山打猎都能成，晏晏你就在外婆这啊，不愁吃不愁穿的。”
“好，好，外婆，”崔安晏咽了口口水，“那，您老先把我放下来呗。”
啪得一声，崔安晏的屁股总算是着了实地，再回头，那船连影都没了。
而他的变形记也正式开拍了。
他摸了摸口袋，好在手机还在，老崔没这么丧心病狂地把他手机也缴了，点开来微信，算着这会儿谁会醒，却意外发现有条发小雁会南发来的未读消息：在做什么呢，大作家？
他撇撇嘴，手指动得飞快：变形。
打完他还觉得好笑，外婆以为他这么快就开始接受新生活了，笑着捏了捏他的鼻子，他也学小猪哼哼了一下，再低头，笑容才凝固在了脸上。
对话框前面那圈圈转啊转啊，就是没个头。
他再退出去，之间微信界面跳了跳，上面出来一红色的大叹号，提示他没有连接网络。
崔安晏想到他朝九晚五的打卡上班生活，想到他下班后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想到酒吧里各式各样可爱的美丽的知性的小姐姐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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