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星在楼下等得腿都麻了，毛毛给他上去喊了三趟人，程夏菱才晃悠晃悠地走下楼来。
白天那条精致的长裙此时已经换成了松松垮垮的棉布睡衣，上面朴素地缀了点小花，对方又戴上了那副黑框大眼镜，头发随意地扎了个马尾。
跳下楼梯前，程夏菱还是往旁边张望了两眼，确认了楼底下只有程星一个人，才颠着步子走出来，大大咧咧地往旁边的椅子上一瘫。
“小星子，找本宫有何贵干啊？”
程星看了看她，抿了抿唇：“你一个女孩子家，注意一点。”
“我们俩谁跟谁啊。”
程夏菱抬脚踹了程星一下，男生规规矩矩地退后了一步，又把小凳子挪到她脚下去。
程星比程夏菱小两岁，小时候就住两隔壁，一块儿玩到大，和亲弟弟一样。
程星打小就不像同龄的男孩子一样皮，程夏菱则恰好相反，从小皮得像猴，两个人呆在一起，从来也只有程夏菱欺负程星的份。
只不过程星没觉得这样的相处模式有什么不好的，程夏菱会欺负他，但也只允许她自己欺负，不准别人来打他，以前在学校里，他因为值日的问题被年长的男生找麻烦，程夏菱扛着棍子就去男生家叫板。
——虽然最后还是靠他自己的拳头解决了问题，但程星从那时起就把程夏菱当半个亲姐姐看了。
再说，程夏菱到底是个女生，到那个时候，已经完全打不过他了。
“快说啥事，再不说我回去了，还好几张图没画完呢。”
“等等，”程星一把抓住了起身要走的程夏菱，头低了下去，声音小到听不清楚，“你能不能把漫画借给我看看。”
“什么——”程夏菱一副黑道大姐头的样子，一掌拍上程星驮着的背，“背挺直，说大声点。”
“你能不能把漫画借给我看看！”
这声是大了，就是有些太大了，旁边散养的鸡都扑扇扇翅膀乱跳，楼上毛毛也探出了脑袋来瞅：“星星哥，你说好了吗？什么时候陪我玩啊！”
“毛小毛你给我写作业去！”
毛毛朝姐姐做了个鬼脸，嬉皮笑脸地缩回脑袋去，程星看了看楼上，又看了看程夏菱，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我没听错吧，你要找我借什么？”
“就是你平时看的，那种漫画。”
这几个字几乎是程星从牙缝里蹦出来的，程夏菱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好看，笑倒在了凳子上，眼泪都飙了出来。
“你笑什么，不借就不借了。”
“哈哈哈哈，是谁，是谁以前嫌弃我老看‘奇奇怪怪’的漫画的？”
“是我又怎么样啊？”
程夏菱还在那笑个不停，程星看着笑到没形象的女生，一时有些后悔来找她了。
而且他还是偷偷跑出来的，做贼一样翻了墙。
自己也搞不懂是为什么。
“你到底借不借，不借我走了。”
“我借，我借，我当然借啦，”程夏菱嘴上这么说着，脚却没动，歪着脑袋看程星，“但你要先和我说，为什么。”
“没什么为什么，”程星顿了顿，又心虚一样补了句，“就是想找点东西消遣一下。”
“你可是要高考的人了还消遣个屁。”程夏菱毫不犹豫地拆穿了他的谎言，“是不是和他有关呀？”
“没有，你别乱说。”
“咦，我都没说是谁啊？”
程星被程夏菱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嗫嚅了两下，转身就走，程夏菱当然不会这么放过他，撑着头上的树枝一荡，又稳稳当当地落在了程星面前。
“小星子别跑啊，”程夏菱一副来逛花楼的客人模样逗着程星，勾了勾他的下巴，“和姐姐说说，怎么半个月不见，喜欢上了别人家的小男孩啊？”
“我没有。”
“骗人是小狗哦。”
“我——”程星拍开她的手，第一次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我真的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向我借漫画呀？”程夏菱嘿嘿地笑着，“你也知道，里面全是男的和男的做运动啊。”
程星的脸一下子红了，梗着脖子低喘着气，老半天说不出话来，一直到程夏菱又一次打着哈欠说要走的时候，才支支吾吾地道：“你比较懂一些，你能，能给我说说吗？”
程夏菱回过头，看男生低着头，明显是不情愿，但还是硬扛着要她留下。
这是她第一次在程星脸上看见这样的表情。
印象里程星随和得像个无欲无求的神仙，什么东西给出去都无所谓，只要不太过分，不触碰到底线，他都愿意随着别人的意思走，于是村子里的小孩儿们特别喜欢他。
就连他父母走的那天，他都是那样沉默地在海边坐了一下午，没哭，而是有条有理地打点好了父母的后事，一夜之间就适应了一个人的生活。
这是程夏菱第一次看见他在渴求什么，眼里闪着光，牙关亲亲咬住，甚至带了分倔强。
“你想了解什么？”
“就是，”程星一下子又觉得有些无从说起，停了停，道，“喜欢是什么样的感觉？”
“你问我喜欢是什么感觉，又要说自己不喜欢那个人，”程夏菱又坐回了椅子上，仰着头看程星，“是不是有一点矛盾啊？”
程星没说话，他觉得自己开始害怕说话起来，每一个字眼都要小心地斟字酌句，仿佛说错了，就会收到什么惩罚。
他一直都不懂喜欢是一件什么样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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