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像上次一样甩开他的手,但我做不到。那双透亮清澈的眼睛湿漉漉地看着我,仿佛在抓紧一根救命稻草。我甚至有一种错觉,如果我甩开他,他就会像水晶一样在我面前摔个粉碎。
“崩——如——”他挠挠头,对我说“你好”。小舌音在他口中发起来似乎尤为困难,他费了很大力气才把这个招呼打完。
我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也跟着我笑起来,他笑起来两颊的酒窝会深深凹陷下去,让人想把手指戳进去。我记得他是有一个姐姐的,于是我四下看了看,桥那边一个背着挎包的女人正朝这边跑过来。大男孩站在我身边用力攥着我的胳膊,扬起手和他姐姐打招呼,仿佛在炫耀战利品。
他姐姐跑过来时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弯腰喘了一会气,才拉开大男孩和我道歉:“对不起,我弟弟——”
“没关系。”我对她说。
她诧异地看着我,想要说点什么又咽了回去,拉起弟弟的手想要离开,但是男孩一直抓着我的衣袖,十分不舍。
“他会……讲、英语。”男孩用磕磕绊绊的英语斩钉截铁地说。
“是的,我会讲英语。在巴黎,不会法语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我耸耸肩。
女人松开了男孩的手,整理了一下衣着,才对我说:“我重新介绍一下,我叫安西娅,这是我弟弟肖恩……我们从——”
“你们从爱尔兰来。”我替她把话说完。
安西娅点点头,“我们不会法语,在巴黎也没有认识的人……”
“那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巴黎并不欢迎每一个外来客。”我说。
她抿了抿嘴唇,似乎在斟酌措辞,而一旁的肖恩十分自豪地揽住了她的肩膀,“姐姐、会画图——很多、漂亮的——衣服。”
“你是服装设计师?”我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安西娅,她和弟弟一样,外貌都很出众,仔细观察,她那件中性的衣服也没有那么寒酸,反而有些前卫。
“不能算是。”安西娅说,“我想在巴黎学会更多。”
“那你要吃不少苦头了。”我说,“冒昧问一句,你弟弟……这里有问题?”
我指了指自己的头。
安西娅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他小时候发烧,耳朵就再也听不见了。”
我对她表示了同情,随后她像是想要强调什么似的,又补充,“他很聪明,可以看懂唇语。”
肖恩的眼神在我们两人之间来回游移,然后对我露出一个微笑,“你、会帮助——我们对吗?”
我从口袋掏出雅克给我的糖,郑重其事地放到他手心,然后又掏出两张法郎塞到他口袋里。肖恩攥紧了糖,却把钱推回我手里,“不可以、随便拿别人的钱。”
“我有很多钱。”我对他说,“拿着吧。”
“如果、我们拿了,你的钱……请让我——帮你做点什么。”肖恩坚定地说。
“我没有什么需要你们做的。”我拆开糖纸,也吃了一颗糖,“再说了,我做的事你们也做不了。”
“我们不是想要你的钱。”安西娅拉着肖恩的手,把钱完好地放回我的口袋,“如果你能教我们法语或者帮我们找一个住的地方……”
“没有钱你们想住到哪里?”我打量着肖恩肩膀的水渍,“昨晚你们睡在桥洞了吧?”
安西娅难为情地点点头。
这时忽然起了风,几滴雨水落了下来。傍晚的天空像是蒙上了一层灰尘,迅速阴了下来。
“快下雨了。”我抬起头说,“跟我走吧,就一晚。”
肖恩高兴地拥抱了我,“谢、谢你!”
我已经可以想象吉拉尔夫人和雨天一样阴沉的脸,就如同我把凯撒带回去那天。我们三个人挤在一把伞下,安西娅身材娇小,走在前面,我和肖恩则肩挨着肩,如何让一把小伞容下三个人是个空间构造问题,我们走得很慢,生怕其中任何一个淋到雨。
雨敲击伞面的声音越来越响,我的左肩已经被浸湿。
“我不喜欢雨天。”我小声用法语嘟哝了一句。
肖恩似乎没有看清我的口型,哪怕看清了也不会理解,只是看着我微笑。
然后我的左肩就被紧紧扣住了,身体骤然和他贴得很近,他掌心的温度顺着早已凉透的肩膀传遍半个身体,肖恩将伞往我这边倾斜了一点,自己的右肩却暴露在雨中。
“你要……落到雨里去了。”他说。
这几乎是我听过的最具诗意的一句话了,一个错误的动词在他口中说出来,却有着意想不到的美妙效果。肖恩比我高,他说话时,声音在我右耳上方一点,仿佛从温暖怀抱里飘入耳中的寓言。
我没有说话,想靠他更近,脚下却在使绊,这让我们之间的距离变得尴尬。我抬起头时,肖恩正在看我:“你、看上去很累。为什么?”
“你弟弟话真多。”我对安西娅抱怨道。
她走在前面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肖恩热爱表达,你不让他说,他会憋死的。”
我们就这样前言不搭后语回到了吉拉尔夫人的住处。敲门时我已经换好了一副可怜巴巴的神情,这招对客人总是很有用。反观肖恩,他像只刚找到新家的小狼狗,十分激动地站在我身后,尾巴摇摆个不停。
吉拉尔夫人开了门,并很少见地穿了一件长毛衣,她抱着胳膊站在门口不让我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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