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死了。”何恬从桌上满堆的书籍中抬起头来，哀怨地喊了一声，“我都有黑眼圈了，这是人过的生活吗？”
她前面的男生捂着耳朵，闭着眼睛摇头，眼下也覆了一层浅浅的黑色：“不听不听，王八念经。你不要妄想打消我的学习积极性，然后你就蹭蹭往上爬！”
何恬重重拍了下他，见他惊得缩了下上半身，越发放肆，吼了一句：“王八在说谁呢！你这阴险小人，在家指不定怎么通宵做题呢，我还不知道你。上次考了全校前三十，还说自己没考好，我打死你。”
男生拿书挡了她的攻击，动作变换甚是熟练。
“何恬！矜持，矜持懂不？”
“我懂个鬼啦！”
打闹之中，困意逐渐消失，两人又投入新的学习。
二班下课没了往前的吵闹，除了出去上个厕所透个气的少数人，其余都在教室里埋头做题。期中考试要来了，这还不是最紧要的，要命的是紧随其后的家长会。这是高三的第一场家长会，光是想想就生惶恐之心。
路盛星把视线从那两人身上收回，看向旁边气定神闲的陈茶。他打量得很仔细，好像要在陈茶脸上找出哪怕一丝紧张，结果可想而知，他一贯不会将自己的情绪外露。
“你这脸上白得找不到一点点黑眼圈。”
陈茶隐约察觉到了他的注视，不敢回看，怕自作多情，作茧自缚，路盛星的话却验证了他的猜测。
“早睡早起就不会有黑眼圈。”陈茶垂眼看桌上的课外书，顿了几秒钟才说道。他其实不太喜欢自己的白皮肤，让人感觉他柔柔弱弱，没有朝气，一但磕着碰着还容易起痕迹，不严重看起来却吓人，郭秀总能轻而易举地发现他哪里又添了新伤，然后为此费神担忧。
办公室的门被人敲了两下，刘海川转头让陈茶进来。
陈茶站在他跟前：“刘老师，你找我。”
面对他，刘海川下意识要放软语气。他刚才还看着作业闷了一肚子火，此刻仿佛都不见影了，不但如此，甚至有将二十几年教书生涯中不多的温柔都拿出来的趋势。刘海川意识到自己态度的转变快得离奇，前所未有，就像把陈茶当成了一块易碎的白玉，忽而短暂性地忘了一时要说出口的话。拂去胡乱的想法，他清了清嗓子：“恭喜你，这次考试又是第一。”
陈茶虚虚的看着他的头发：“谢谢刘老师。”
“我是想请你帮个忙。”
陈茶的视线微微下移，与刘海川的眼神撞上，眼里微微露出疑惑：“我能帮什么忙？”
这语气，不是询问能做什么，而是笃定了自己什么忙也帮不上。刘海川道：“家长会上，我想让你作为学生代表发言，谈一谈如何高效学习，对自己学习生涯的规划等等。当然，这只是举个例子，有关学习，你想谈什么就可以谈什么，积极向上就行。”
陈茶的考场作文经常被语文组的老师们印出来全校阅读，字里行间，逻辑缜密，论据新颖，议论精彩，刘海川是知道的，有的人虽然沉默思想却深广。而上回见他在众人面前说那么多话，他是有些惊讶的。这孩子从不主动找他，当他问及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也只说谢谢刘老师，没有。他们这一年多的时间，交流好像只限于错题的更正，没有更多深层的沟通。都说教育者要走进孩子的内心，他好像连陈茶精神世界的边缘都没有触碰到，这个孩子太沉默了。他身上没有任何可以挑的毛病，就算话少点，仍是老师们抢着想教的那种学生，也正因此，很难走近。即便如此，他想试试。
“刘老师，我……”
刘海川打断他：“先别急着拒绝，我可以给你考虑时间，你先进去上课吧，晚自习之前告诉我就行了。”
陈茶却没有走。他沉默了一阵，说：“对不起，刘老师。”
刘海川心上一震，哪需要对不起啊，太严重了。他试图弄清楚原因：“能告诉老师为什么不愿意吗？”
陈茶想了想：“我不适合。”
学生代表该是阳光向上的少年，在讲台上自信大方，游刃有余，偶尔一笑便能博得家长们的好感，让他们羡慕到底是谁家养出了这么个优秀的孩子，就像路盛星。
“路盛星很好。”陈茶想了，便也说了。去年路盛星没有发言，但陈茶看别人发言的时候想的是如果是路盛星，肯定不会像这个女孩子那样念错几个字还未发觉。
“只有试了才知道适不适合。”刘海川说。
陈茶：“对不起。”
刘海川心中叹气，他有时候都觉得陈茶是故意的，就是想用“对不起”这三个字叫他没有办法。他看着眼前这个少年没什么波动的表情，不知道那垂下的眼睛里有什么样的情绪，也不知道他心底是什么想法，再说下去就没意思了。只好道：“是要我和你说声没关系？”
陈茶抬眼，略有诧异：“不是的。”
刘海川笑了声：“我和你开玩笑呢。”
陈茶便没话可说了。
“进去上课吧，让路盛星下节课来办公室找我。”
待人离开，同办公室的一个老师笑道：“你找陈茶这孩子的时候我就在想，只怕是不会成功的，还真是碰壁了啊，在这方面，这娃还是从不让人失望的。”
刘海川望着桌上做得乱七八糟的作业，火气忽而又冒了上来：“他哪哪都不会让人失望，这群兔崽子也不知道学学！比垃圾都不如的字也不晓得反省反省自己！”
“字哪会自我反省啊，那不得成精了？”那老师笑得更大声了，“你一个数学老师对字迹要求这么高做什么？别气坏了身体，奔五了老刘，体检报告教我们珍爱生命，保护头发。”
刘海川一手抓着头发，来回揪了两把，这是他学生时代做题烦躁时留下的习惯动作，至今还保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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