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乐然的行为让陈茶直面了一个问题，他从前只知自己的喜欢，却从未上升到同性恋的高度。李乐然说他不是同性恋，那我是吗？
陈茶坐在最后一排，随着公交车的缓慢行驶晃动着身体。陆续有人下车，车窗外的霓虹落在每个归家人的脸上。变换的灯光照得陈茶那张白皙的脸忽明忽暗。他仿佛遇着了一个世纪难题，虽然只是简单的一个选择——是或者不是。那背后却好像牵扯了一张庞大的网，怎么选都是理不清的结。
他看到李乐然脸上的慌张，似乎承认自己的喜欢是一件多么可耻的事。周舒说那不叫喜欢，可陈茶正体验着这种感情，回想起李乐然看周舒的眼神，那里或多或少是含着情的。反而是周舒，只有鄙夷和漠视。
公交车转入学校在的那条路，霓虹已经落在车后，只剩三四盏路灯稀朗地照着。车上只剩了陈茶一人，他放眼看去，家的方向黑漆漆一片，不禁觉得路上空荡荡的。
公交车的终点，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夜风渐起，陈茶刚下车便察觉到一丝凉意。郭秀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被公交车带起的风吹得微微一颤。她见着自己等的人，灰暗的眼里瞬间便亮了起来。
“冷不冷？”郭秀握着陈茶的手，忽而一愣，迅速收回了自己的手，尴尬地笑了一声，“别凉着你了。”
她的手掌长了一层薄茧，从前是没有的。他还记得那年被郭秀牵着出了孤儿院，她的手掌滑滑的，温暖而有力。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双手被生活磨出了不可逆的痕迹。尽管郭秀快速将手抽了回去，但陈茶还是被那上面的凉意激得心头一寒。还没到最冷的季节，怎么就这么凉了？
“妈，怎么在这里等我？”
“我在家也没事，就出来走走，正好碰上公交车转过来，便想看看你在不在这台车上。”
陈茶没有戳穿她的谎言，一位母亲的谎言包裹着温柔的深爱，他不忍心去揭开。
两人一起往家的方向走，身后的影子被越拉越长，最后融成一片，安安静静地跟在脚后。
他今天是和路盛星一起出去的，郭秀知道。因为知道，所以担心。她试探着问道：“作业都写完了吧？今天还做了些什么啊？”
她刻意压制着自己的语调和情绪，让问话尽量显得自然，就和平时饭桌上的拉家常一样。
陈茶有时候能感受到郭秀对于路盛星的误会，但他又不想让郭秀因为自己而对那么好的一个人产生偏见。他本不习惯向她说一些自己的生活和心情，此刻却稍稍改变了想法。
“作业做完了，还在图书馆看了一下午的书。”
“吃饭了没有？身上钱够吗？和朋友出去玩总要费些钱的，不能总让别人请客。”郭秀说道。她藏了很多担心，她晓得路盛星一看便是富家子弟，和陈茶完全不同，她怕陈茶吃亏，各种意义上的吃亏。
“吃了，没要钱。”陈茶沉默片刻，继续说道，“商场有个活动，如果弹一首曲子大家都说好，一千以内的消费全免。”
“还有这样的活动啊？”
“嗯，路盛星弹了一首，我们吃饭就没要钱。”
“他还会弹琴呀？”郭秀语气讶然，心里却打了个突。
陈茶：“嗯，他做什么都厉害。”
他说得很平常，郭秀在一旁心思沉重。
冬渐深，天渐冷。茂盛和枯败，在树枝这一小片天地上又一个轮回。
路盛星被刘老师喊住讲事情，陈茶独自打着雨伞走出校门，远远便看见了郭秀的身影。她撑着伞站在外面，手中还拿着一把伞，映着门口的灯，在夜色里略显单薄。
“妈，我和你讲过了，我每天都带了伞。”
郭秀看着那张熟悉的脸越来越靠近，一时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茶又喊了一句：“妈？”
郭秀回神，半天才想起他说的话，看了一眼手中的雨伞：“哦，我忘了。”
明明只是一件小事，陈茶心里却莫名不是滋味。这种感觉空落落的，就像夜深梦醒时，发现梦里的美好都不见了，抓了个两手空空一般。他妈妈最近一段时间很不对头，可是他又抓不住那个点。
他们租的小平房是那对老夫妻舍弃的房子，租金很便宜。本没人愿意住这样的地方，只因靠近学校，便有陪读的家长找老夫妻商量。老人看郭秀从外地来，一个人带着孩子不容易，便租给了她。没有阳光的日子，房子里会有些潮，陈茶刚住进来的时候还起过疹子，大半年才好彻底。但是没办法，没有合适的地方供他们落脚了。
简陋的浴室里，郭秀洗完澡很久都没有出去。
陈茶等了一阵，走过去敲了敲锁不上的木门，就连敲击声好像都带着一股潮意，闷闷地响在耳边。
“妈，怎么还不出来？”陈茶问出口的同时忽而意识到自己最近好像总在喊郭秀。
郭秀过了会才回他：“哦，就好了。”
里头传出了不小的声音，陈茶的手抵在门上，推开了门。
郭秀听到动静，迅速转头看他。
陈茶垂下眼睛，与蹲着的郭秀视线相交。
郭秀将手藏到身后，忽而觉得自己的行为令人起疑，一时没有说话。
她面前的地上掉了很多头发，黑色白色的，凌乱地铺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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