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海川是一个比较随意的人，二班的班干部值日表卫生安排之类的自高二起就没怎么动过。他们如今高三，公共区没有变化，仍是小卖部前面的地方。
从前陈茶期待着每一个下来打扫公共区的清晨，因为是和路盛星一起，头顶的天空，花坛的树叶，路旁踩点而来奔跑着的学生……一切都令人愉快。而现在，初春料峭，一阵风吹过，他背对着路盛星，捏着扫把，下意识地缩了缩自己的手。
刚扫在一起的树叶堆被人丢来一个果核，几片树叶飞开，有一片飘到陈茶的鞋尖。
“帮我扫一下，谢谢。”不认识的学生从眼前跑过，消失在转角处，刚好踩着了早自习的铃声。
陈茶走到后面去倒垃圾，被小卖部旁边的一根大柱子挡住了身体。他看到路盛星的背影。刚才他站在靠近教学楼的这边，路盛星在离他最远的一块区域，这下他去倒垃圾，路盛星就准备去教室了。这避开不知是凑巧还是故意，陈茶垂下视线，将粘在扫把上的树叶抖落进垃圾桶。
莫名其妙是路盛星对他的评价，陈茶当时听着难受，此时不免也怪罪起自己来。他是个阴晴不定的怪胎，谁会停留在他身边呢？不，是他自己用这双手将路盛星推离，一切怨恨的源头是自己。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这样的我想必让你无比失望。
陈茶呼出一口气，要将心中郁结的情绪吐出去。微冷的春风不懂，刺痛着他手上寒假生出的此刻还未痊愈的冻疮。
食堂喧闹的人声直冲天花板，又被闷闷地堵了回来，听着颇有一丝夏日暴雨前滚滚黑云般的压抑，悬在心头令人呼吸不顺。
“我说的有没有错？”周舒端着饭坐在陈茶身边，声音透出一丝愉悦。
陈茶看见他，便想起李乐然，最终的思绪又要落在路盛星身上，他艰难地扯回自己的注意力，眼睛盯着面前连半个饭盘子都没装够的饭菜，照常没有任何胃口。
周舒倒是胃口极好，从校服兜里拿出包着保鲜袋的老干妈，一边打开一边道：“人生就像食堂的饭菜寡淡无味，没有下饭的酱哪里咽得下去。你和我就是他们的下饭菜，吞入肚中，偶尝一丝不同的味道，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了，老干妈这种东西哪里上得了人家的正餐呢。”
陈茶嚼着米饭，没有应话。
周舒并不介意，嘴角挂着一抹笑，将瓶中的红油淋了一些在饭上：“人家不稀罕，我却喜欢。”
他好像发现了陈茶的不对劲，又盯着不动观察了几秒。垂眼看到陈茶没怎么动过的午饭，周舒眉头一皱：“你吃不下饭吗？”
陈茶抬眼看他。
周舒指了指旁边的瓶子：“要吗？”
陈茶摇头，忍住肚子里的不舒服费力地咽下那口饭。
周舒没有强求，忽而又嘲笑一声：“何必跟自己过不去。我不知道你具体遇到了什么事，但看得出是不好的事，或许还和路盛星有关系。”
陈茶机械般往嘴里送的手一顿，这是他第一次听别人谈他和路盛星，心里不免泛起波澜。
他明显的停顿让周舒的心情再次舒畅起来，似乎是为了猜对陈茶近况而喜，眼中都流出一种‘看，我说的没错吧’的自得。他看进陈茶的眼里，眼神锐利地连其中倒影都看清，露出一个笃定的笑：“眼下算什么，前方总会有更不好的事情等着你。”
陈茶被他看得心里升起一丝不好的感觉。最后还是周舒自己收回了视线，随意地拌了拌自己的饭：“我以为你会拿到那个保送的名额，果然最后还是我太单纯了。”
陈茶听刘老师提过这件事，不过是叫他不要放在心上，剩下的时间好好复习，按他的成绩，正常发挥一定不会比保送差。其余他就没注意过了，那名额给了谁，他都无所谓。
“有时候我是真觉得活得憋屈，再怎么努力都比不过别人一个出身。都说人生来平等，可世界太不公平，你是不是也这么觉得？”周舒吃着饭，仿佛在面前陈茶的身上找到了几分同病相怜的味道，没了从前那份敌意。
陈茶突然有一种感觉，也许那敌意针对的并非是他。
周舒咽下胸中不平，那不平是对命运不公的不满，是对自家遭遇的愤慨。他曾经一度认为，他这样的人生似乎找不到任何价值。他曾单方面地把满腔不平撒在陈茶身上，只因他后来居上，每每都能给周俊大发雷霆的契机，让他在他父亲一声声的“废物”里也跌落谷底，好像真的成了废物，无论哪方面都比不上别人。周俊不会看那十几二十分的差距怎么赶上来，他只晓得他儿子被人挤出了第一，这在他眼里是云端和泥坑，天差地别。他往日是别人家的小孩，现在却活在别人家小孩的阴影之中。他在父亲恶毒的比较里作茧自缚，也变得同周俊一样恶劣。陈茶什么也没做过，却叫他深夜咬牙切齿多回，言语阴阳怪气多回。他沉沦在这样的不平之中，到头来不过发现陈茶也同他一样可怜。
他早晨上学来得早，看到过陈茶和他妈妈在校门外摆摊，靠得近时发现女人温声细语地交代陈茶好好听课。
那时他固执地认为陈茶好像拥有一切他失去了的东西：长辈的语重心长，考试红榜的一骑绝尘。从此，丑陋的嫉妒悄然滋生，他一日日地在背后注视着陈茶，并且在这样的注视中逐渐变得面目全非。
然而，陈茶也和他一样拿不到保送名额，这种内定的规矩让周舒意识到原来他们身上还有一层舒解不脱的束缚，这世上还存在着努力也不能得到的东西。风光无限好，他人不用攀爬险峰，自有风光近身，而他和陈茶站在险峰之上，也未曾得见如斯明媚。
“世界本就不公，我便逆流而上。眼前若无风光，我便开出一片风光。”周舒看着陈茶，“这是我的人生信条，也送给你，希望你不要在这种时候因为外事干扰自己，我不想我的对手精神恍惚，没有斗志，一模请认真对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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