迫于无奈，萧西璟再一次打电话通知前台延长用房时间。
好在这次定的是标间，萧西璟快速洗了个澡，两个人相安无事地睡下了。
大概是喝了点酒，又想起了很多事情的缘故，萧西璟又一次梦到了那群人被赶出他外公家的场景。
那天早上，“奶奶”又一次理直气壮地伸手问萧妈妈要钱，要给小儿子还赌债。
萧西璟这位“小叔”简直是个无底洞，萧妈妈替他还了一笔又一笔，永远也填不上他挖出来的窟窿。
萧妈妈委婉地提了一句她手头紧，实在是无力支付了，“奶奶”便直指外公给他留下来的一本存折，说：“那儿不是还有吗？”
萧妈妈又惊又怒，强压着火气说道：“那是留给孩子的读书钱，怎么能随意动呢？”
优哉游哉着吃着早饭的“小姑姑”抹了抹嘴巴，阴阳怪气地冲着萧西璟的方向说了一句：
“就这个蠢货，考得上学校念书吗？还不如给二哥还债呢。”
“奶奶”撇了撇嘴，冲着萧西璟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着跟着骂了一句。
虽然声音又快又轻，可萧西璟还是听得很清楚。
那个场面给他的印象太深刻，几乎在他记忆里留下了一记深可见骨的烙印。这么多年来，他始终都没有忘记。
以至于在梦里，他连老人嘴角挂着嘲讽的口形变化都看得一清二楚。
她说的是：“没用的赔钱货。”
画面徒然一转，他又不知道置身于哪一段时空。
定睛一看，才看见对面沙发上，坐着一个坐立不安的，看着非常眼生的叔叔。
他记忆力其实非常好，却从未在任何一个记忆片段里翻找到这个人。
他对这张脸全然是陌生的。
萧西璟确信自己从来没见过他。
萧西璟往四周看了一下，熟悉的布局和环境，他们是妈妈和警察先生结婚后的新家。
他和那位陌生的叔叔对面而坐。那位叔叔看起来大约三十出头，颈侧有一道很深的刀疤。他坐的很直，举手投足间有职业军人的影子。
他似乎还非常紧张，手指都搅在一起，满脸的欲言又止，却又半天憋不出一句话。
萧西璟听见自己说了一句：“李叔叔。”
李叔叔一愣，眼圈顿时红了。
他近乎是仓皇地，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激动，连连点头：“诶、诶！”
萧西璟的意识剥离在身体之外，他只能看着这既往的一切在眼前再一次重现，恍然想起了关于这一段的记忆。
隔着屏幕牵出来的缘分都是这样，网线一头断，一切就像镜花水月的一场大梦，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自 “他”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之后，萧西璟睹物思人就只能靠那一屏冰冷冷的文字。他总是不断地翻看着他们之间的聊天记录，有一天，他忽然翻到了这样一段对白。
“做英雄根本毫无意义，这简直是个愚蠢的决定。”
那边敲过来六个字：“为什么这么说。”
那时他心里还怀着满腔的怨怼，和对世界的蔑视，他一字一句地说：“救了人又怎么样？人家根本不会记得你。英雄又怎么样？白赚个名声又怎么样？名声是最不值钱的东西，顶不得一点半点用处。”
他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了回复：
“在你眼里，你父亲难道只是为了名利吗？我相信作为一个军人，他不会放弃任何一个队友；而他去救人，也不过是做了对得起自己良心的选择。”
“为善之人的最大回馈不过一身正气。”
他看着那句话，微微愣住了。
“更何况，”那边又回复了一句，“对方也未必不记得，不要把这个世界想得太坏啊。”
……
“不要把这个世界想得太坏啊。”
萧西璟躺在床上，对着这一句话看了好久。
他爬起来，打开房间门，对着妈妈问道：
“妈……他当年救回来的那个人，你一直有联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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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当年真是，”足足一米八几的汉子在他面前手足无措，话都说不清楚，“呜呜”地哭得像个孩子，“……队长走后，我一直怕见嫂子和你，我没脸啊，我真是没脸！……当年该死的是我，要不是队长，我、我现在……”
“我知道你们娘俩过得不好，也知道队长他家里那些亲戚……可那毕竟是队长的亲爹妈亲兄弟，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我只能把那些追债的赶远一点，尽量不让他们打扰到你和你妈。”
萧西璟恍然明白了——为什么当年那些高利贷的人各种往家里打骚扰电话，却从来没来他家堵过门。他还当是这年头放贷的手段都温柔了，没想到竟然有这一层原因在。
那位李叔叔走后，他妈妈也微微叹息了一声：“那孩子我在军区的时候见过，是一个很好的爆破手的苗子。本来你爸想把他培养成接班人的……可惜了，出了那档子事，他自己心里也过不去，自己交了退伍申请，走了。这些年好像就在基层当普通民警吧，调节调节家庭纠纷什么的，过得啊，也就那样。”
他不是圣人，对此也提不起什么同情和感慨，反而升起一股微妙的欣慰，稍微平复了心里的一些愤懑。
这些年过去，谁也没有过得很好。
他甚至近乎恶毒地想：都是应该的——凭什么只有我一个人陷在这污浊又阴湿的沼泽里挣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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