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朱道圭搂了促织的肩膀，思量了很久才道：
“新来的小太监，他叫……”
乔怀璧突然磕了个头，眼睛有些发红：
“陛下容禀：家父轻信他人以致铸下大错，万死难辞其咎——但小人的名字，实在是家父为了悼念难产而死的母亲所起，望陛下明察！”
朱道圭扭头调整了一下坐姿，摆手道：
“行啦，乔于渊什么性子，朕知道。都到了这步田地还说什么——至于你这个名字嘛……”
皇帝顿了一下，幽幽道：
“‘怀璧’这两个字不好，以后你就叫做‘乔玉‘吧。”
御前太监一听，立马打蛇随棍上：
“乔玉，还不快多谢圣上赐名？”
乔怀璧愣了愣，看上去并不十分喜悦，却还是磕头谢了恩。
朱道圭并未注意到这个细节，沉吟片刻后道：
“你可曾上过学？师从谁的门下？”
皇帝一向最恨大臣结党，而乔氏数月前才被诛了三族，恐怕无论怎么答都不能善了。乔怀璧心头突突直跳，斟酌了好久，才想起提到自己姐姐时皇帝那发红眼眶，叩首道：
“小人因自幼体弱多病，未曾上过学。一直是姐姐亲身教习，些微认得几个字。”
朱道圭点了点头，长叹了一口气：
“乔选侍若是个男人，朕倒想亲自点她个探花。你既是她带大的，想来也差不到哪里去，寻常的地方太委屈你了。”
听到这里，御前太监眼睛一亮。
“明**先去内书堂，让先生考考你的书。若先生觉得尚可便来司礼监，给王兆打下手。若觉得你还需磨练，便在内书堂替先生帮忙吧。”
御前太监替乔怀璧激动得不行，司礼监是什么地方？天下位高权重的地方！无丞相之名有丞相之实！那王兆又是什么人？司礼监四位秉笔太监之一！有多少太监混了一辈子，就是个看大门扫地的，这乔玉小小年纪，一步就踏进了司礼监，若是能拜王兆为师，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不可限量啊！
他激动得声音都抖了：
“乔玉啊，陛下如此看重你，还不快快谢恩哪？”
可惜这个乔玉，不象是个有眼色的。虽是叩首行了大礼，眼中连一丝波澜都没起。御前太监正在暗自忌妒和叹惜，一个脆脆的童音道：
“父皇，能把这个人赏给促织么？”
朱道圭一愣，随即哭笑不得：
“你要他做什么？你宫里人还少不成？”
“姐姐们还有弟弟妹妹们，宫里头都有太监，只有促织没有。看他长挺顺眼，到长**来给我伴读吧。”
朱道圭笑着敲了一下促织的额头：
“你宫里不得有阉人，可是你师傅嘱咐过的。你要是觉得孤单，便每日都来皇极门读书可好？”
皇帝口中的“师傅”，便是当日救了五皇子命的老道。促织听了这话，撇了撇嘴未置可否。
朱道圭冲乔玉摆了摆手：
“我也乏了，你且下去吧。好好读书，好好当差，莫似你父亲一般……”
到这里他停了片刻，似乎有什么话欲言又止，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
许是多日未曾见风的缘故，乔怀璧集中了全身的精力才在朔风中勉强站稳。他抓着斗篷的手有些抖，蹒跚的步伐仿佛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数月来乍逢巨变，乔家被满门抄斩，他本以为对此已经全然麻木，可刚刚见了皇帝一面后，胸腔里跳动的地方竟然异常尖锐地痛起来，痛得他几乎不能呼吸。
乔怀璧按着自己的胸口，无意中摸到了贴身放着的荷包。
还好，它还在。
连日来，在发着高烧半梦半醒的恍惚中，有好几次他都以为自己要死了。谁想到，老天爷竟然不收他。
父亲虽一向不愿意看到自己，嫡母和两个哥哥对他面上却还过得去。称不上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却是他的家。而这家已被那高高在上的帝王一并绞杀……
“哟，咋还哭上了？”
耳边响起了御前太监尖细的声音，乔怀璧吃了一惊。他突然发觉自己脸上痒痒的，伸手一摸，竟是一手的眼泪。
“唉，小乔啊，不是咱家说你。你们乔家本是犯了诛三族的大罪，皇上看着乔选侍的面上格外开恩，才饶了你一条小命。如今一进宫便让你入内书堂，这是多少人一辈子都求不来的福气！你瞧你自个儿刚才那不情不愿的样子！亏得皇上宽厚，没有与你计较。要是换了别人啊……”
乔怀璧垂首抹了抹脸，并未答言。那御前太监又道：
“咱家可是为了你好，往后在这宫里头，可要眼头亮一点。别吃亏挨了板子再来哭鼻子！”
乔怀璧终于点了点头，声如蚊蚋：
“多谢爷爷提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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