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连翘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谢斩被他撑得闷哼一声：“真重。”刚起身，便看到纪连翘逃之夭夭的背影，真是连衣角都透着慌。
无山嗒嗒儿颠着小步过来，胸脯趾高气昂地鼓起，一副做了好事求表扬的样子。谢斩从那背影收回目光，牵过辔头，竖起食指作势警告：“生气了！”
无山歪头思索了一会儿，追着纪连翘撒欢儿奔了几步，把他成功堵在了半路。
纪连翘往左。
无山往左。
纪连翘往右。
无山往右颠了两步。
“……”
纪连翘绕过无山，很消沉地说：“别来烦我。”
也不知道无山听不听得懂。
无山果然听不懂，又追了上去，围着纪连翘打转，动不动还用尾巴扫他。
如果纪连翘是匹马，现在就可以告它性骚扰了。
纪连翘无奈站住，叹了口气：“无山，找你媳妇儿玩去。”
无山用脖子靠他。
靠一下，又蹭一下。
太用力，纪连翘被他怼得晃了一下，好死不死又晃到了谢斩怀里。
——真他妈见了鬼了。
谢斩把他扶好，退开一步远，显示出绅士的一面，无辜道：“纪公子，站稳很难吗？”
纪连翘恼羞成怒：“让你的马让开！我不学了”
“学。”谢斩只一个字，一主一马净知道耍无赖：“以后淮南想你了想见你怎么办？有急事怎么办？现在就学，学不会别吃饭。”
纪连翘的心跳从刚才开始就没归位过，他深呼吸了一口，坦白道：“我害怕。”
谢斩顿了顿，鼓励道：“你刚才表现很好。”
纪连翘鼓足勇气伸出手掌，然后在谢斩变幻莫测的脸色中握住了他的手——掌心湿漉漉的，彰显着主人内心的紧张与恐惧。
“我失明过。”
谢斩一愣，手下意识地回握紧了。
“十五岁骑马摔下，视力一直恶化，二十岁时我失明了。”
手被用力捏紧了，纪连翘竟没有察觉。
“医生说是那一跤摔得。纪家世代行医，爷爷带着我到处拜访名医世交，但无药可治。”他的眼睛在临近日暮的光线下折射出熠熠的晚霞般的光彩，根本看不出任何失明的过往。
谢斩放缓了声音：“……后来呢？”
纪连翘很轻地抿唇笑了一下，继而如释重负地绽开一个完全的微笑：“后来有一天，它突然好了。”
——可是那种活在黑暗中的感觉却刻骨铭心，如影随形，让他没有一天不在后怕，不在珍惜。
“刚才摔下来的时候我以为我又会重蹈覆辙。”他深吐出一口气，“谢谢你。”
谢斩握着他的手，一句话都没说，脸色却很难看。
无山低垂着脑袋，再也高兴不起来了。
“你的侍女说宓水很美，我很想去看看……”
暮色渐渐合下，将四周的景物涂抹得影影绰绰。这一片空旷的马场上，晚风荡漾，将纪连翘的长衫吹得飘动不止。其实是有点冷的，但来自交握掌心的那点温度好像给了他很多热量。纪连翘看着远方的天际，声音在风中有些模糊：“……世界有很多美丽，我至今没有找到自己来这里的意义，那就……多看一点吧。”
他视线回落，还未找到焦点，便又再度失神——瞳孔倏然扩张，他蓦然被谢斩抱进了怀里。
纪连翘连呼吸都轻了。
与那些兵荒马乱的瞬间不同，他的眼里此刻都是懵懂。
过了半晌，纪连翘试探而轻声地：“……谢斩？”
谢斩没有回应，只是手臂依旧霸道。
“谢斩。”纪连翘想了想，拍了拍他的肩：“我刚才没有摔到，没事的。”
谢斩还是没有松手。
就连无山都低头凑来蹭了蹭他的腰。
身高原因，纪连翘被他抱着时不得不仰着下巴。他的视线朝上，看见深蓝天幕上缀着几颗星，沉默须臾，叹息般地说：“谢斩，你是不是……认识我？”
“……有时候我会觉得，你在看我，又好像不是在看我。”
谢斩一怔，手微微松脱。
纪连翘借势推开他，怀抱霎时冷了。
他笑得复杂：“你干嘛老占我便宜。”
谢斩面无表情：“安慰你。”
纪连翘失笑：“这样啊。”
顿了顿续问：“那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不知道。”
“那……任宁儿是不是认识我？”他终于还是问出了那件很令他在意的事情：“她死前一直叫我公子……好像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结果被谢斩掐断了脖子。
谢斩更加冷漠：“不知道。”
最终还是不欢而散。
·
艳美魔一事暂告一段落，虽然还有诸多疑云未解，但晏致好歹也算不辱师门，顺利完成了外援任务。他本想直接回小虞山吃饭，但转念一想，好不容易下山一趟，又恰逢凰母诞辰，不去凑凑热闹未免有点亏——何况万一在庙会上来个艳遇，岂不美哉？
淮南是个爱玩的小孩子心性，立刻双手双脚赞同。晏致又去撺掇纪连翘，毕竟这位公子近几日都肉眼可见的情绪不高。
纪连翘内心踌躇了一下，问：“谢斩去吗？”
晏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你是想他去呢，还是不想他去呢？”
淮南立刻大声说：“当然是不想让他去了！”
纪连翘被噎了一下，于是顺着淮南说：“……自然是不想他去。”
晏致长叹了一声，意有所指地说：“被嫌弃了。”
屏风后似乎有衣角划过。
凰母的诞辰庆典要做满四十九天，在这四十九天内，城内各处凰母庙都是热闹非凡的，不仅有让人眼花缭乱的集会，还有神秘隆重的大傩戏，专为祛除邪魔而举行，其中又数城南的最为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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