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间看得见风景的房间，窗子朝向疗养院山脚下的海边，可以看见水和天空连成一片的交界处。海水漫过岸边，吐出一片白絮般的泡沫。天空阴沉的时候，海鸥会飞过削得笔直的峭壁，留下一串微不可闻的鸣叫。
砂金色齐耳短发的青年坐在窗前，灰蓝色的眼睛静静看着即将迎来暴风雨的天空。房间里很暗，他没有开灯。直到护士轻轻开了门，并小心翼翼地帮他打开开关，他才不适应般地举起扎着静脉留置针的右手挡住了强烈的光线。他的手很白，因为长期输液肤色有些发灰，呈现出病态的透明。
“抱歉。”护士走过去，轻轻拉过他的右手，熟练地将吊瓶等一切需要的东西打理好。青年没有回应，只是木讷地任由护士摆布。
“今天有人给你量过体温吗？还在发烧吗？”护士将病人的轮椅调转了一个方向，“要去房间外去看看吗？疗养院新来了一位护工，大家都很喜欢他，我们在举办小型派对——”
青年低头看着放在膝盖上的手，观察着液体一滴滴流进自己的身体，并没有回应。
“嘿，兰尼。”护士轻轻拍着寡言的病人的肩膀，“我是说，我也许不能再照顾你了。”
护士有些难过地捏了捏他的肩膀，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兰尼，我照顾你也有三年了，你一句话都没和我说过。他们说你以前是大明星，能进好莱坞的那种超级潜力演员，我也想听听你的声音。你知道吗，我看过你演的电影，那时的你多么有活力。”
可能是悲伤的情绪影响到了她，她语无伦次起来，“疗养院总是很缺人手，我们这里也有不少女病患，院长觉得还是让一个男性护工来照顾你比较好——”
兰尼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来，对护士的遗憾与伤感无动于衷，却与她对视了三秒。随后又低下头去，左手有节奏地捏着输液管。
“兰尼，新的护工明天就会来接替我。”护士擦了擦眼睛，“希望你们能愉快相处。”
随后她停顿了一会儿，又问了一次，“你真的不想下楼去看看吗？”
兰尼自顾自地将轮椅又转回了面朝窗户的方向，灰蓝色的瞳仁盯着海面上盘旋的鸟类和漫上岸边的浪花。
护士等到一瓶液体输完，处理好一切才离开了房间。兰尼不习惯对他人表示感谢，只是象征性地点点头。
屋里重新回到一片黑暗，兰尼靠近窗户，缺血而苍白的指尖按在玻璃上，数着天空中黑点，手背上的留置针突兀地在皮肤上鼓起。他不记得这是第几年了，他好像做了一场很长的噩梦，醒来的时候他就在这里了，身体像是从内而外地破裂开，相当漫长的时间里，他甚至合不上眼。
他的耳边时常想起震耳欲聋的鼓点，眼前浮现出那些晃动的人影和光影交错的灯光。兰尼死死堵住耳朵，生怕一点声音从指缝漏进耳朵里。他经常这样抱着头，坐在窗边几个小时甚至一整天。
在没有变化的一天不知过了多久的时候，兰尼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他警惕地将轮椅向后倒了倒，尽量远离门的位置。轻轻的敲门声让他紧张地抓住了轮椅，兰尼咬着牙，没有出声，他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了。
“兰尼，你睡了吗？”门外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听不出年纪，但是有些莫名的熟悉。敲门声持续了几次后彻底停了下来。
他一会儿就会像其他护工一样直接把门打开的。兰尼暗自想道，端坐在轮椅上，依旧沉默。出乎意料的是，外面的人迟迟都没有推门进来。
“我好像还没有自我介绍。”门外的男人说，“我叫艾伯特。今天是我第一天来到疗养院，我给你带了蛋糕。”
屋内一阵死一般的寂静。兰尼的呼吸声渐渐减弱，他在紧张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屏住呼吸，每一秒都在担心门外的人破门而入，就像那时一样。他们会给他掺了**的布朗尼小蛋糕，吃完之后他就会陷入一种癫狂的状态，之后那些人想对他做什么，他都无力反抗。
“你也许是睡着了吧？很抱歉打扰你了。”门外的艾伯特充满歉意地笑了笑，“从明天开始我将接替凯特护士的工作，做你的护工。我想提前来和你打个招呼的，是我冒昧了。蛋糕我放在门外的桌子上了，是我自己做的……”
脚步声渐渐消失，艾伯特似乎是离开了。
兰尼拉上了所有窗帘，推着轮椅来到门前，像是懊悔为什么一开始没有锁门似的飞快将它反锁，眼神里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和厌弃。
他们有钥匙。锁不锁门也没什么区别。
他慢慢转回床边，吃力地撑起身体让自己坐到床上，平躺下来。
他睁着眼，盯着天花板，灰蓝色的眼睛呆滞而无神。他试着闭上眼，胸膛的起伏渐渐小了下去，即使在睡梦中，他依旧在小心翼翼地呼吸，仿佛怕被任何人发现他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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