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光晃眼地照进程一的小隔间的时候，午睡的程一抬手遮了眼，缓了一会儿才从床上坐起来。
他的手在床上翻找着自己的手机，却在脚边摸到了有点硌脚的大白兔，一颗，两颗，三颗。
“怎么这糖到处都是？”程一探头过去
看到床与墙的夹缝中间放着周肆的校服外套，大概是到家那天就脱在小隔间的。
程一有点小洁癖，不爱把外面的衣服脱在自己的床上，所以周肆每次来都把换下来的衣服丢在小隔间。
程一伸手去捡那校服，那校服口袋里还跟着掉了两三个大白兔出来。
程一看了那两三个掉在地上的大白兔，愣了好一会儿，才突然不嫌脏地把校服都抱进怀里。
“周肆，你说我多烦啊，明知道是自作多情，可是又喜欢自作多情啊！”
他极其无奈地弯腰捡起地上的大白兔，拆了一个喂嘴里，把另外几个顺手揣进自己兜里出门。
“去哪儿啊，程一？”程母看着趿着一双人字拖出去的程一，问道。
“周城那儿！”程一的声音从屋外小巷传回来。
程一走出小巷搭了个三轮直接去了新市区那边的医院，他按着电话里程父说的位置找过去。
那间病房的门扉紧锁着，程一听到房间里毫无声响，以为周肆不在，那抬起来想要敲门的手又鬼使神差地放下了。
他站在门外等了一会儿，又听见屋里传出了动静，他透过透明窗后没拉严的窗帘看过去，那昏暗的房间里，那个寸头的周肆高大的身影遮去了大半的光，就站在床边，手微微向前伸着。
程一偏了偏头，眉头却骤然拧紧了。
他的心跳在猜测周肆的动作的时候突然加速，他眼里闪过一丝惊讶，更多的却是疑惑。
周肆在撤开周城的呼吸机？程一不确定地想道。
但他的第一反应是不想周肆这么做的，可当手要拍打在窗面的时候，又生生刹住车了。
他脑子里有个小恶魔，一个跟着周肆耳濡目染长起来的小恶魔在耳边叫嚣：“让他杀了，这种人渣！不该活着！”
程一的拳头越捏越紧，他和屋里的人一样，进退维谷，一样抉择艰难。他比任何人都想周城消失，这样就没人可以把周肆打得遍体鳞伤了。
但他又是最不能说这话的人，无论是在周肆面前，还是在自己父母面前。
“程一？”
病房的门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被打开的，程一抬头就看到周肆回身带上门，有点疑惑地看着自己：“你怎么在这儿站着？不进去坐坐？”
“我……”程一顿了一下，“我听见里面没有动静，还以为你不在。”
“哦。”周肆应了一下，在离程一两步的距离站定，“我在，就是我可能要去医生办公室一趟，你一起……”周肆像是想到什么顿了顿，改口，“在这里等我一下？”
程一为周肆没来由的生疏和尴尬惊了一下，他敏感地噤声，点了点头，在病房门对着的那个排座椅上坐下来。
“你去吧，我等你。”程一抿抿嘴。
周肆的目光仓皇地移开，他转眼毫无留恋地去了医生办公室。
程一看着周肆离去的目光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收回来，他无意识地玩着手，心里的那点惊心动魄却根本没有消歇。
他刚刚能从周肆仓皇的目光里清楚明了的感觉到周肆真的伸过手，是真的想周城死。
但屋里仍然保持着走心电图的心电机也很明显地传达了周肆只是想了，或许做了，却还是放弃了。
周肆是恨过周城。
但只有一刻。就像他自己说的，他仍然有那么一点，不想周城死。
-
程一等着周肆从医生办公室出来的时候，都已经夕阳西下了。
夕阳照进走廊，周肆披着一点霞光而来，只是这点光芒并没有照亮周肆眼底的阴霾。
程一站起来，看着周肆不声不响地推门而进，一言不发地站在周城的床前。
这和程一以往见过的那个开朗得过分的周肆不一样，他沉默如那一株老流苏树，就静静地伫立在那里。
唯一区别周肆和老树的是，老树枝头有摇摇欲坠的繁花，而周肆，只有一个渐渐捏紧的拳头。
程一在一片寂然里缓缓挪步到周肆身边，他的手轻轻地覆住周肆的手背，半包着周肆的拳头。
“肆哥？”程一小声地唤。
周肆先低头看向了握着自己拳头的手，又转回目光看向了身边的程一。
程一的眼睛仍然是那样水汽汪汪的，像……像极了小野花，吸引着他，让他目不转睛，也让他情难自禁。
周肆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对比，但他还是没忍住。
这让他情不自禁地往程一面前凑过去，让他情不自禁地想吻在那双眼睛上。
四目相对，名为哀的滋味在彼此之间交叠起来，愈渐浓重。
但程一在周肆的脸越凑越近的时候，先反应了过来，
他一等警报在脑海里拉响，猛地往后一退，从这突然由哀苟延而来的情思里抽身。
程一的眉头不经意地皱起来，心跳却没有一点减速，他对周肆是心怀悸动的，这是他剖不开的。
但这并不代表他就要做周肆脆弱时候，不分物事的寄托。
“肆哥，我……”
周肆先一步打断他了：“我知道。对不起。”
周肆的声音沉重非常，像是一座巨石把程一牢牢地压住，也把程一刚回味起来陡生的那点窃喜都打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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