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没什么可看的，跟我来。”萧恒上前牵起他的手，带着他往更深处走。
鞋子踩在黯淡的木地板上，留下一串清晰的脚印。所有的房门都紧闭着，萧恒指着左边第一扇门，“这是保姆徐姐的房间，出事以前她就被我妈妈找借口打发走了。”他并未停留，来到第二扇门前，继续道，“这是我的。”
门没有锁，但把手锈得很厉害，他花了点功夫才打开，“进来看看。”
这里倒是比空荡荡的客厅好一些，书柜和书桌都有保留。萧恒过去拉开窗帘，让灰调的阳光流淌进来，稍稍照亮这阴暗的空间。
书柜基本上搬空了——出事后他在外公外婆家住了一段时间，后来出院又租了一间小公寓专心上课复习备考。他检查了一下衣柜，苦中作乐地想至少没有蟑螂卵和死老鼠。
另一边，尹时京注意到桌上有副被按倒的相框，样式很眼熟。他稍微思索一会就想到自己曾在萧恒的另一个家里见过。他走过去，将相框翻过来，手指拂去表面那层污渍，露出底下照片的全貌——并非记忆里通过天文望远镜拍摄的月球，而是两个尚且青涩的英俊少年，一个是完全的亚洲人，一个是混血，他们互相搭着肩膀，为一件已不可考的小事放声大笑，完全没注意到那边的镜头。没来由的，他急躁地拨动相框背后机关，将这张很有些年头的旧照片取了出来：相纸的边缘泛着黄，背后用他再熟悉不过的字迹写着拍照时间、地点和祝尹时京十五岁生日快乐。他的手指摩挲过那已有些褪色的墨迹和最后一句被涂得看不清的话。
——他发现自己隐约明白这里曾经写了什么，又为什么要被涂掉。这是另一个人至始至终不愿承认的，心中的孤独。
“搬家的时候我丢了很多东西，速写簿、相册、还有相机，多到你想不到，就因为我妈妈讨厌看到和那个家有关的一切。”萧恒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这是我剩下的为数不多和你有关的东西了。”尚未和尹时京重逢的无数个日夜里，他不止一次想过它，想过和这个人一同度过的漫长光阴。他知道自己将它落在了什么地方，但是没有哪一次他敢再度回到这里。
这么多年，他一直在疯狂地逃离，逃离这个梦魇开始的地方，途中他也失去了很多东西。
尹时京放下照片，过去搂住他。他搂得很用力，好似一松手这个人就会消失不见一般。
因为他们谁都不再需要这张旧照片了。
“我已经有了更好的。”
待到萧恒的情绪平复下来，他们离开这乏善可陈的房间，来到最后一扇紧闭的门前。
右边的主卧，最后的秘密，最后的痛苦之地。
“她就是在这间房上吊的，我也险些在这里走错了路。”
萧恒推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
如果说其他的房间只是普通的脏乱，那么这间卧室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压抑、阴冷。脏得看不出原本花色的窗帘，堆满瓶瓶罐罐的梳妆台，墙角黑乎乎的污渍，还有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的腐臭。尹时京本能地抬头看，原本是吊灯的位置只留下了一截金属杆。
不知怎的，他能想象得出这里的女主人过得是究竟怎样的生活。
地上有一把倒着的椅子，萧恒走过去将它扶正，然后不顾脏污就这么坐下来。
“就是这样，我就是这样坐着，然后用一把裁纸刀对准了自己的动脉。就这样。”他抬起手，用一根手指这么比划，“然后我听到了你的声音，突然就不想这么做了。你救了我。”
往日经过被他这么平铺直叙地讲出来，似乎真的成了件不起眼的小事。
尹时京不插手，就这么从一旁看着他，“你已经离开这里了。”
“是啊。跟你一起回来后，我突然发现这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间脏兮兮的、刚好死了人的卧室。但是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这里是除了医院太平间以外，我最可怕的噩梦。”
被药物反应折磨得奄奄一息，被死的欲望诱惑到理性边缘，他都会梦到这里——梦里不会有尹时京朝他伸来的手，只有美妙的死亡。他害怕自己会养成习惯，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的界限，在半梦半醒间，再度将刀尖对准了自己。
“我已经知道怎么分辨噩梦和现实了。”我还有你。他没有让尹时京看见自己脸上的微笑。
他从椅子上起来，来到窗子前。透过冰冷的玻璃窗，他近乎贪婪地凝视着外面的世界：隔着层厚厚的灰霾，外面的世界也变得同样肮脏而晦暗，仿佛他们被困在这个可怕的地方，变成一座孤岛，连求助的呼喊都不会有人听到。
但事实是，只要推开这扇窗，或者转身离开，他们会再度回到阳光底下。
“我再也不会被这些东西束缚了。它们已经吓不到我了。”他的眼眶有些红，可至始至终里边的泪水都未流出来。他终于可以正视自己的过去，和曾经寻死的事实，然后开始新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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