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晃了下才稳住身形,随后撑起身子蹙眉看我,满脸的委屈。
我仍在震惊:“你叫我什么?”
可能见我神情不对,他不自觉谨慎起来,往后缩了缩,显得小心翼翼。
“……爹。”
我闭了闭眼,忍住扶额的冲动:“你为什么要叫我‘爹’?”
他一脸懵懂。
我只好换种问法:“你知道‘爹’是什么意思吗?”
看他这傻样,我怀疑他根本不知道“爹”是什么意思,兴许只是听墨焱这样叫过我,就觉得我叫这个。
我等了会儿,他还是没回我,我开始觉得他是不是只会说这一个字。
虽说如今我在他面前只是个戴着面具的陌生人,可就算不能互通姓名,他也不能叫我爹啊。
我叹一口气,心里五味杂陈。作为一条夜鲛,我进过龙宫,骑过真龙,如今还让北海王叫我“爹”,我也真是此生无憾了。
“别叫我爹,我不叫这个。”
他歪了歪脑袋,身形一动,往前凑了凑,似乎对我的面具突然产生了兴趣。
浓重的药香扑鼻而来,灵泽抬起手指轻轻拨了下我面具的流苏,眼里现出几分好奇。
他挨得有些近,近到我甚至可以看到他脸上细小的绒毛。
我动了动手指,想推开他,可一对上他的视线又犹豫了,最后还是压下冲动,顾虑他是个伤患,只是自己往后靠了靠。
他玩不到流苏了,有些不开心,还要再伸爪子,我干脆站起身远离床铺,也远离他。
“爹?”他声音发急,长眉再次紧紧蹙起。
都说了我不叫“爹”……
我一指自己:“哥哥。”
真按年龄算,我在他面前只能算是小辈,但他现在瞧着至多十六七的模样,叫我一声“大侄子”他敢叫我还不想应,换作“哥哥”,总比认我做父好吧。起码等他来日恢复神智,也不会太过尴尬。
他看了会儿我的手,视线上移,对上我的双眼,湛蓝的眸子凝视我片刻,并不言语。
这一时半会儿估计也教不会……
我正要再开口复述,那双蓝眼睛微微弯起,冲我字正腔圆,万分清晰地道出两个字。
“哥哥。”
介于少年与青年间的嗓音,带着些许沙哑,像夏季还未成熟的石榴子,涩意难消。
一瞬间,那种被心魔所惑,头脑发热,气血上涌的感觉似乎又再次浮现。
我狼狈地后退,撞翻了深厚的木凳,差点被它绊倒。
被面具遮挡的肌肤一片火烫,我慌不择路,几乎是用“撞”的出了房门。没头没脑地跑了阵,扶着廊柱停下,喘着气掀开脸上面具。
我闭了闭眼,慢慢跪到地上。
脑海里一遍又一遍默念清心咒,待到脸上热度消退,心跳不再剧烈,我才抹了把汗,从地上重新站起。
看了眼手里的面具,我苦笑出声。
十年过去,几千个日夜,千万遍清心咒,我始终难逃梦魇,现在……竟连一声毫无旖旎,再普通不过的“哥哥”也听不了了。
我这是发什么痴,犯什么蠢,非得再吃一次亏才能长记性吗?
上次死里逃生,下次可就没那么好运了。
这位惊天动地的大美人心不在我,我也消受不起,谁都好,别再招惹我了。
我开始闭关,专心写符,稳固心志,摒除杂念。
如此十数日,上千张符纸写完,再出关时,我恍然有种焕然新生,再世为人之感。
对着屋外夕阳大大升了个懒腰,掰了掰酸痛的脖颈。走廊传来轻快脚步声,我寻声望去,果然是元宝。
“主人您终于出来啦。”他脑门鼻尖都是汗,也不知方才在做什么。
“怎么流这么多汗,你娘又让你捶年糕了?”
元宝一抹脸:“不是,我跟小姐还有小傻子玩捉迷藏呢。”他探头看向我身后,“主人你让我进去躲躲吧。”
听着像是询问我,但还没等我说话他自己就进去了。
“多大了还玩捉迷藏。”我也跟着进去,拿起桌几上的面具戴上,“符都写好了,你晚些替我跑一趟宝灵观,将这些交给肖飞羽,再打听下吕之梁什么时候回来。”
我扣了扣桌上的木匣。
元宝钻到桌底,闷闷道:“知道啦。”
我摇了摇头,取了身干净衣裳便往后山温泉而去。
每回出关,我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沐浴泡汤,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只是我没想到,泡了千百回的温泉,这次竟然有了变化。
脱去衣衫,散开发髻,到面具时,我思量片刻,最终没取下。
先是足尖探入,等适应了温度再将整个身体缓缓沉进水里。温热的泉水沒过胸口,我舒服地呼出一口长气,靠在身后池壁上,正要闭眼小歇,忽然池子中央从底下冒出一串气泡。
那些气泡不断地涌上水面,发出接连破裂的轻响。
我惊疑不定地盯着那气泡涌出的地方,暗自戒备。忽然,水面破开,一头白龙冒出脑袋,杏仁似的眼睛直直瞅着我,半张的口中獠牙参差,虽说缺了枚角,但看起来仍然十分威风。
半个月没见,他伤好了大半,精神也非先前可比。
只是……好像还是不怎么聪明的样子。
他见了我,双眸一亮,水蛇一样游向我,大脑袋高兴地就要蹭上来。
我一把抵住了,将他推到一边。
“别靠过来。”我皱眉道,“你怎么在这里?”
他嘴都要被我推变形,说出口的话含糊不清:“捉……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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