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绛年倒不是觊觎这点奖励。只是萧缶笑着说话的声音太温柔，令他产生了一种自己创作的音乐很被需要的错觉，也就说不出拒绝的话。
况且他之所以渴望出道，不正是因为想让更多人听见吗？
既然萧缶都主动开口要，他就没必要藏藏掖掖。
林绛年坐上琴凳，调整重心，上身略微前倾。他活动几下纤细手指，想象着将力量传输向指尖的，深吸口气。
他试图抛弃混沌的思绪，抓住跟音乐融为一体的感觉。曾经多少个不被看见的日夜，他就是这样沉溺在音乐声里，下坠，混乱，甚至不愿意醒来。
萧缶还是以最初的姿势，远远坐在另一角长条桌后，安静地望向林绛年，眼睛里的璀璨却像是坠亡后的流星，亮不起来，只剩下无尽的黑。
到底还是冲动了些，他敛眸，漫不经心想道。
这些年来，萧天王见多了满腔热忱的小新人，最初也会被他们所谓的无法背弃的梦想打动——毕竟萧缶自从青春期逝去就丢掉了这种狂热。
说是惜才也好，私心弥补自己的遗憾也罢，他总不会吝啬伸手拉他们一把。可事实证明，狂热并不代表值得上岸。
这世上多的是将创作冲动当成创作潜力的人，也不乏自认为怀才不遇的妄想家。可惜自信和自满往往只有一线之隔。
古往今来，被埋没的艺术家不胜枚举，划分到每个年代却也不过寥寥几人。
剩下的普通人却会永远被囚禁在对自己认知不明的痛苦中，最终落得个怨天尤人的下场。
萧缶虚着眼睛，有一下没一下用指尖轻敲桌面。他隔着陈旧桌子和乱七八糟的线，不带感情地看见林绛年抚上琴键的手很不稳，没多久就果不其然弹错了音，不由得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
刘老板那番话虽然含着无限私欲，细究起来却不无道理。自己不留情面地怼回去，也不过是因为林绛年黯然神伤的小模样太可怜，总叫人觉得不顺着毛捋一捋，他下一秒就得哭出来。
自己很多年没这样冲动过了。萧缶心情瞬间有些复杂，想道：可我的确舍不得这张脸难过。
萧缶想起自己前段时间得到的晴天霹雳消息，想起自己选择转幕后的原因，想起自己无法言说的郁结，差点就以为自己的耐心告罄，不可能再对这张脸止不住地心软了。
事实证明他还是挺长情，就算是一个长相相似的萍水相逢的小孩，他也不忍心见对方太绝望。
可这样是不对的。萧缶搓了搓脸，对林绛年和司然都不公平。
萧缶年纪不算大，可在这个圈子里，却的的确确称得上一声老前辈。
入行十年，他提携过不少新人，媒体也爱夸大其词，说他慧眼识珠。
然而大多数时候，他都眼睁睁看着那些人从欣喜若狂豪言壮语，到怀才不遇黯然神伤，最终在眸子里的灯熄灭后，永永远远消失在公众视野中，甚至还没来得及发光发热。
这个时代太浮躁了。
想要认真玩音乐的，还得跟偶像明星抢热度。可搞创作本就是孤单和漫长的过程，哪来那么多精力和时间熬？
假如没有一个强大的公司在背后助力，那些光顾着写歌的人，可能一辈子都得窝在地下录音室里，抱着琴，靠着红砖向上望，等待永远照不进来的天光。
可假如一个人没有透露出商业价值，基本上没有哪位老板愿意搞慈善，主动帮扶一把。
萧缶也是近些年积攒出声望，又投资不少钱当上大股东，才有了底气建议公司签谁。
但，即便是他，也会踌躇，也会怀疑。
梦想的火焰能燃烧多久呢？或许一次简单的挫折就能浇灭它。萧缶不年轻了，没兴趣当赌鬼。
林绛年垂下的指尖一僵，飞速向萧缶方向扫来一眼，用唇语说着抱歉。萧缶撩了撩眼皮，没笑也没出声，冷静地看林绛年再次低下脑袋。
可能是见得太多，很长一段时间，他甚至更倾向于阻止真正热爱音乐的小孩，加入这个复杂混乱的圈子。
当个籍籍无名的独立音乐人不好吗？至少能活得比艺人轻松，不需要时常在公司安排、粉丝愿景、公众需求之间左右为难。
萧缶生来就有大把的学音乐时间，优秀的老师，以及昂贵的器材。小时候他甚至绞尽脑汁逃钢琴课，有一回手被浴室门压伤了，还高兴了好几天。
在这些小孩看来，自己肯定是在暴殄天物吧？萧缶盯着林绛年侧面悍利削瘦的线条，看他的宽肩窄腰，看他手背的伤痕。
萧缶也是长大后，才懂得音乐人不能把手弄伤的道理。
毕竟，大多数玩音乐的人都是挤着周围人的抗议声逆流而上的。他们没有足够的经济支持，必须让自己的音乐变现，才养得活自己和那一堆价值不菲的器材。
他们弹的是梦想，也是自己赖以生存的工作。
萧缶想到林绛年身上挂着的粗糙面料，看他不熟练地弹奏，没到一小节就停下来，不停地擦拭掌心的汗。
是太紧张了？
突然，萧缶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收回视线，摸出来一瞧，屏幕上赫然跳着助理暗含急切的句子，后面跟着一串感叹号。
——你说你有意向签的那个人叫林绛年？确定叫这个名字吗？如果是他就不可以，绝对不可以！！天哪，您能不能多关注一下娱乐新闻，不要整天一网上冲浪就看猫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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