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先平
小年上午，工地四面漏风的宿舍里，老刘佝偻着身子，身上横着一床破被半躺在板铺上一边抽着烟，一边听着收音机。
找点空闲，找点时间，常回家看看……听着听着，老刘的眼睛有点湿了。老刘索性坐起身，伸出手，啪的一声把唱得正欢的收音机关了。
老刘离开老家来这里打工快一年了。媳妇常年有病，孩子又考上了大学，家里二十多亩地的收入光孩子上学的花销都不够，更别说给媳妇看病买药了。无奈，从来没有外出打过工，更不愿扔下有病的媳妇外出打工的老刘，还是坐了两天两宿的火车，来到建筑工地，成了一名老打工仔。
刚干活儿那阵，包工头跟大伙儿说了，管吃管住一天给一百五十块钱，工资一个月一算。
果然，干满了一个月，老刘就领到了四千五百块钱。邮家里四千块，剩下的五百块钱老刘放到了贴身的兜里，留着买个牙膏啥的做零花钱。
老刘干活不惜力气，也不舍得请假歇工。他盘算着，到过年回家时能干上十个月，扣除买烟、牙膏和手机费零花钱能带回家四万块钱。这样，孩子上大学一年的费用和媳妇的药费都够了，还能有余钱好好地过个年呢。
谁知，第二个月开始包工头就拖欠工资了。包工头说老板资金暂时周转不开，工资下个月一块儿结算。就这样一拖就是一年。刚进腊月工地就没有活儿了，原本拿到工资就可以回家过年了，可老刘和工友只拿到了第一个月的工资，每个人还差四万块钱工资没到手呢。
老刘和工友天天找包工头要钱，包工头只好领着大伙儿找老板。老板打开空空的皮包，无奈地说，开发商的新楼没有卖出去，他没有给我结账，我就没钱给你们开工资啊。老刘他们跑到当地政府上访，电视台还来了记者采访了他们。后来在政府协调下，包工头和老板一块儿给大伙儿立下了字据，答应明年开春一定偿还欠下的工资。
工友都垂头丧气回家过年了。老刘没有走，他找到包工头说，我想留下来照看工地。包工头高兴地说，好，好，你看工地，我就不用雇短工了。你白天经管一下设备，晚上睡睡觉，吃喝我全管，一天给一百块钱。
老刘算了一下账，回家过年来回路费得七百多块，在这儿看一个月工地，也不用干啥活，能挣上三千块钱，虽然不能回家过年，但多挣三千块钱也值了。
老刘给媳妇打了电话，说工地忙，春节不放假，过年就不回去了。老刘还跟媳妇说，老板说了过年那天干活还给加工资呢。
就这样老刘一个人留在了冷冷清清的工地上。
老刘在板铺上迷迷糊糊睡着了，睡梦中老刘回到了家里，正过年呢，他和媳妇孩子正坐在热炕头上准备吃饺子。这时老刘兜里的手机响了。该死的电话！醒来的老刘嘟囔着掏出了手机。
是快递员打来的电话，让他到工地大门口取快件。
老刘跑到大门口，从快递员手中接过了一个硬纸袋。谁寄来的东西呢？老刘边往回走，边打开了纸袋。
从纸袋里掉出了一张火车票和一个身份证。
老刘捡起车票和身份证，一看是自己的身份证，火车票上印着自己的名字，是从这里回家的车票。
一定是儿子寄来的。前几天，放假在家的儿子打电话要去了老刘的身份证，说办医疗卡村里着急用身份证。也没让他给买回家的车票啊，怎么寄来一张车票呢。老刘嘀咕着。
老刘掏出手机想问问儿子，巧的是，儿子打来了电话。
爸，收到我给你寄的快件了吧？
收到了。你让我往家里寄身份证就是为了买火车票吧？谁让你给我买火车票啊？不是跟你妈说好了吗，过年加班我不回去了。
是我妈让我要来你的身份证的，我妈说在电视上看到你了，知道你没有拿到工钱，身上没有钱，我妈让我去县城给你买了车票。我和我妈算好了，年三十儿下午你就能到家，半夜咱们一家人就能团团圆圆在一块儿吃上年夜饭饺子了。我妈说了，有钱没钱，都要回家过年啊。
一行清泪从老刘的脸上滑落下来。
擦了擦泪，老刘笑了。他在空旷的工地上大声地喊着，回家！回家！有钱没钱，都要回家过年啊。
原载2016年第3期《微型小说月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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