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教导主任电话的时候，卜瑜年还在商业区的地下酒吧里喝酒。
余一那老小子喝多了神志不清，拿着个啤酒瓶当麦克风，要拉着酒保K歌。
酒吧里明明放的是新潮的摇滚乐，但余老板这个人向来不忘本，即使醉得人畜不分，依然还记得要发扬光大农业重金属的招牌，声嘶力竭地叫嚣着“死了都要爱”，直吵得卜瑜年脑仁疼。
“死了都要爱！不淋漓尽致不痛快！......”
“......不哭到微笑不痛快！宇宙毁灭！心还在！”
......就没有一句是在调上的。
卜瑜年端着一杯色彩斑斓的低度鸡尾酒，翘着腿坐在软皮沙发上，看着那位穿着高定衬衫的大老板忘情地唱歌，非常不想承认，自己其实是和他一起来的。
在喧嚣与躁动共存的资本主义气氛当中，在余老板震撼心灵直击灵魂的歌声里，他愣是没注意到上衣口袋里的手机已经锲而不舍、断断续续地震动了十几分钟。
直到坐在他身边的，余一的小女朋友问了一句：“是不是谁的手机响了？”卜瑜年才意思意思地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就这一眼，差点把他吓到三魂离体七魄升天。
“卧槽！”卜瑜年脱口而出一句接地气的国骂。
教导主任的名字在手机屏幕上不停地跳动，隔着光纤网线，都能感受到电话那端那位中年老男人的愤怒。
卜瑜年无奈地向余一打了个手势，也没管他到底看没看到，就对他晃了晃手机：“我出去接个电话。”
沉浸在音乐世界里的余老板压根没搭理他。
街道上比酒吧里清静，卜瑜年屈着长腿，靠在故意做旧，显得有点斑驳的酒吧外墙上，手机早就停止了响动，安静地待在他手里。
反正都已经这样了，卜瑜年破罐子破摔地想。他从口袋里拿出烟盒，叼了一支烟在嘴上，用那个顺手从酒吧里带出来的劣质打火机点燃了烟，随便吸了一口。
过足了瘾之后，他把烟夹杂手上，慢吞吞地给那位打了十几个电话都是无人接听的教导主任回电话。
那边才响了一声，便被人接了起来，中气十足地朝他破口大骂：“卜瑜年！你这学期的职称不想要了是不是？！”
“主任你先消消火，”卜瑜年抽了口烟，吐出一串烟雾，“刚才在洗澡，手机放茶几上的，没听到。”
主任的火估计一时半会消不了：“你洗的花瓣浴吗？！你自己看看，我给你打了多少个电话？！”
卜瑜年被他吼得无名火起，语气里也带了点不耐烦：“行了吧主任，这都快十二点了，有事说事。”
“学校领导突击检查，你们班男生寝室502，一个人都没有！”主任强忍着怒气道，“你！赶紧跟我滚回来！今晚上找不到人，我这主任当不了，明天你也跟着卷铺盖滚蛋！”
“啧。”卜瑜年被他吵得耳朵疼，二话不说直接掐掉了电话。
老的，小的，就没一个省心的！
他站在酒吧外面抽了会儿烟，索性又折回灯红酒绿的万丈红尘里。
余一那个老小子这会儿终于安分了，在沙发上坐着，一条胳膊环在他女朋友脖子上，正交头接耳地说着悄悄话。
见卜瑜年回来，余一朝他挥了挥手：“老卜，你刚跑哪儿去了？”
卜瑜年的脸拉得比马脸还长：“阎王催命呢，有几个小鬼跑了。”
余一跟他认识十多年，一条内裤换着穿的交情，一句话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一脸沉痛地拍了拍卜瑜年的肩膀，掏出车钥匙扔到他怀里：“还回来？”
“不了，”卜瑜年把扔在沙发上的西装外套捡起来穿好，规规矩矩地扣好衬衫的扣子，变戏法似的变出了一副人模狗样衣冠禽兽的模样，迈开长腿就往门外去了，“先走了，你悠着点，早点回去休息。”
“哎，我知道――对了，你喝了酒，叫个代驾！”
等余一想起还要提醒一句的时候，卜瑜年早就没影了。
这年头，有人给资本主义卖命，有人在社会主义搬砖，人们的刻板印象里，总觉得捧着金饭碗就能衣食无忧，吃穿不愁，成天赋闲在家也能拿着大把的票子逍遥自在。
衣食倒是无忧，吃穿也不会太发愁，可头发还是照样掉，夜还是继续熬，朋友圈看的“养生宝典”“熬夜猝死”之类的文章一点儿也不比旁的人少，没准还得靠着“杀人犯法”的屏保维持平常心态。
不当老师你永远不知道这个年纪的小孩儿有多皮实，惹事找麻烦的本领向来不比灰色地带的混混流氓低到哪里去。
余一这辆奔驰E跟他那人一样骚包，浓香型的车载香水味和各种材料散发的化学味道混合在一起，熏得人反胃，卜瑜年烦躁地按下车窗，把胳膊架在窗框上，借着夜风醒酒。
商业区离二中那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新校区隔了小半个城市，开车过去都得花上一个小时，他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抖出一根没点燃的烟，叼在嘴里祛味儿。
自从高二分科之后，卜瑜年成为十九班的班主任以来，三天两头接到的上级下级的投诉和告状电话就从来没有间断过。
数学课全班旷课，班长带头集体罢工，要求数学老师归还非法占领的体育课，数学老师一个刚出来工作的小姑娘，哪儿见过这种阵仗，直接就给气哭了，打电话找他求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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